第426章 那个礼物(第2页)

地域之别、政见之分、文野之异乃至个人抱负不同,皆是催生派系的沃土。但由于萧砚创业时日尚短,这些本就是天下最为英杰的人物尚未来得及形成更复杂的纽带,乡土地域便成了最直观、最易抱团的天然标识。

河北派中,韩延徽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谋主,更有名动天下却素未谋面的冯道引人遐思,加之镇守草原的悍将元行钦、统领归德军的余仲、执掌定霸都的田道成,皆是其核心砥柱,放在以往,谁可抵之?

但随着朝事安定,河南派以锋芒毕露的李珽为首,辅以深受萧砚礼敬的敬翔,以及坐镇幽州的铁壁王彦章、统御马军司铁骑军的李思安,虽稍显后进,其锐气与实力却半点不容小觑。

这种派系之分,并非就是真的党争。所谓英杰汇聚,在志向各异之下,自然就会有所分野,更是人性使然。便是萧砚,也不可能允许手下某一个地域集团独大的。

此前不过是外压之下,矛盾暂掩锋芒未显。如今四境稍安,这水面下的格局,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萧砚对此洞若观火,却未加强力干涉。只要不碍公事,这两股洪流相互砥砺,彼此制衡,反能激荡出更佳方略。他多数时候,更像是那立于浪尖的掌舵者,冷静地观察着潮汐的涌动。

此刻,李珽敢于在雪中发出这迥异于河北派魁首韩延徽的声音,其背后既有河南派力图发声的诉求,更因其主张本身,确有其立足的根基与不容忽视的道理。这雪中的争论,不过是这宏大棋局中,一次合乎情理的落子。

今日敬翔并不在此间,作为和事佬,张文蔚自然干笑出声:“李枢密何出此言?”

李珽不由冷笑:“楚国虽多年称臣,然其心实难测,马殷此人更是早与殿下有隙。殿下固然可施威于彼,扶马希钺上位。可那马希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异军突起,背后岂能无人?若朝廷明旨已下,而楚王父子执意逆旨,强推马希声,殿下天威何存?届时,我朝是忍一时之辱,还是必兴问罪之师?”

连李存礼都在李珽的嘴下甘拜下风,老实人张文蔚哪里能有所辩论,一时诺诺,竟是有些尴尬:“那依照李枢密所言,我朝又该如何?”

作为萧砚认可的枢密副使,李珽的战略洞见自然是有突出点的,当即便正色道:“殿下!蜀地既已在握,则我朝水师便扼住了楚国咽喉。自夔州顺大江东下,破三峡,入洞庭,直抵长沙城下,不过旬日之功。楚国赖以自恃的长江天堑,于我已成坦途。当此马殷病重、二子相争之良机,正该挟新克蜀地之威,以雷霆之势压境,逼其就范,一举打断其坐断江南的妄想!岂能再行羁縻怀柔,徒令其坐大,反生肘腋之患?”

张文蔚一时失言。

李珽是公认的激进派,河南派之所以推他为首而非声望远超于他的敬翔,除却后者无心参与此间外,便有此因。之前朱温在位,李珽虽亦得重用,但因为朱温不喜儒生的缘故,李珽鲜少有过主动的表现,故才让人认为其人品性温和。

而萧砚掌权后,所谓文武并重,用人不拘一格,李珽这才如同释放了天性一般,让人惊疑之余,也难免为其风范折服。

萧砚的脚步,于雪中骤然停下。他缓缓转身,油纸伞沿微抬,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身后神色各异的众臣。

雪片无声地落在伞面上,堆积,又悄然滑落。韩延徽面色沉静,眼神中带着对李珽激进之言的思量;李珽则挺直腰背,迎视着萧砚的目光,毫无退缩;张文蔚面露忧色,似在权衡战和之间的巨大开销;其余人等,或惊愕,或沉思,或目光闪烁,河北、河南乃至其他地域的微妙分野,在这无声的对视与雪落的寂静中,悄然弥漫开来。一时之间,唯有风雪之声,在庭院中回响。

而眼见萧砚依旧并无什么神色变化,又察觉到自己身后或期待、或跃跃欲试的目光传来,韩延徽终于眯了眯眼,回头直视李珽。

“李枢密洞悉江南水战之利,诚然不虚。”韩延徽拢了拢狐裘,他并未直接反驳李珽对楚国战略优势的分析,而是将目光投向更北方的辽阔天际,复而迎上萧砚的目光,声音尤为平缓,“然则,殿下,正如当日敬相所言,当此之时,我朝最急之务,非在荆湖,而在云朔。”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同僚,又道:“李克用虽猝然薨殂,然其子李存勖比之当年,已更非庸碌守成之辈。其父暴卒,仓促上位,内有强臣环伺,外有我朝虎视,形势危如累卵。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他非但不思固守,反而对我遣使求和,执臣子之礼,其姿态之低,所求之切,岂是真心归顺?此乃韬光养晦、以退为进之策也!

此子固然年弱,然枭雄之姿隐然已露。他低伏其首,所求者何?无非喘息之机;无非草原之助!仅凭河东一隅,李存勖断难与殿下争锋。他仓促求和,实则是要稳住我朝,腾出手来,全力经略代北、云朔乃至阴山之外的漠北。若我朝此时南顾,劳师远征于楚地,则北疆空虚,李存勖必能重新整合塞北诸部,届时再挟草原之势南下,其锋锐,岂是如今困守河东之晋可比?此乃心腹之患,远甚于楚国癣疥之疾!”

韩延徽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言语却能剖析利害,直指核心:“蜀国新定,百废待兴,而殿下已下诏天下免税一年,故今后一年,朝廷几无寸得。妙成天、玄净天二位女史执掌度支,案牍之上,想必最是清楚府库之虚实、黎民之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