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风起潇湘(第3页)

他顿了顿,转向李星云,语气郑重:“殿下坦诚相告救人之志,反显赤诚。此志与‘护唐’大义并行不悖,且正是殿下甘冒奇险南下的动力,可信可托。而殿下所强调的‘绝对隐秘’,更是此计成败之关键命门。老夫无话可说。”

高郁最后看向跪地的马希声,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二公子以未来储君之姿,秘密辅佐皇子,亲赴险地,此等担当与分量,亦非他人可代。此举若成,不仅能解世子之枷锁,更能为二公子赢得江南盟友的认可与尊崇,于国于己,皆系一线生机。”

他再次对马殷深深一揖:“大王。此计虽如履薄冰,然已是绝境中唯一凿路之锥。老臣附议,恳请大王速断!”

此时,李星云身后那帷帽女子首次开口,声音清冷明晰。

“殿下所虑甚是,所谓事以密成。我不良人大帅亦有言,江南局势越复杂,陆姑娘在汴梁反而越安全。萧砚…需要她这个筹码。”

其实“不良人”三字入耳,马殷枯槁脸上的震惊、疑虑,就已尽数化为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急忙挣扎着想要坐起,马希声和张子凡遂连忙上前搀扶。

“好…好!”马殷看了看李星云身后那女子,却没有多言,只是勉力对李星云出声,“为家国,为苍生……老朽拜谢殿下了!”他对着李星云的方向,努力地颔首致意。后者亦是叹气拱手。

随即,他猛地抓住马希声的手臂,当着高郁、许德勋、秦彦晖三位绝对心腹与李星云几人,声音压得极低:“希声吾儿,过来…”

他向高郁点点头,后者会意,从袖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枚古朴沉重、带着他体温的青铜虎符,双手奉于马希声手中。

“此乃调动潭州牙内营的虎符。”马殷的声音尤为低沉,“此营三千精锐,皆是跟随孤多年的老卒,忠贞不二,唯此符是听。你此行,挑选一批百人精锐,伪装成商队护卫。”

他的声音陡然森寒:“此营交你,非为江南之行,是为、是为长沙。若你大哥马希钺,趁孤病重,或知晓你拒诏离境,欲勾结萧砚使者,行那逼宫夺位、卖国求荣之举…”

马殷自己说到此处,怔了一下,复而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却只剩下满满的杀气,“希声吾儿…你便替为父,替楚国清理门户,绝不可心慈手软!更不可让此逆子将楚国拱手献于萧砚!明白吗?!”

马希声浑身一震,握着虎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道:“儿臣明白。”

马殷又摸索着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塞给马希声:“见到吴国徐温与吴越钱镠后,不必虚言。就说:‘殷老朽将死,然萧砚吞并之心不死。楚若亡,江南岂能独存?唇亡齿寒,望你等深思。’”

“并有一事。”高郁在一旁提醒李星云几人道:“吴国朱瑾,乃吴国伐梁主力,其人去年虽引水师犯境,但更与梁朝朱氏有生死大仇,其人必会权衡。殿下与二公子当重此人。”

“谢高公提醒。”张子凡与李星云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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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汴梁,秦王府偏室。

窗外汴京的雪比长沙更绵密,无声覆盖着青砖黑瓦。偏室内未生火炉,寒意悄然弥漫。案几上,一盏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盏里,碧绿的茶汤氤氲着热气。

陆林轩坐在下首的桌凳上,身姿依旧挺直,但眉宇间那份曾经的娇憨灵动已被一种沉静的倔强取代。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料子比起太原时都要好,却非她所喜。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目光带着几分茫然与紧张,唯一的动作,便是余光偶尔扫向一侧让她稍感安心的鱼幼姝

事实上,这些时日的春节,她就是和鱼幼姝一起过的。

萧砚坐在主位,并未着王服,只一身常服,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他手中把玩着一枚莹润的白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沉浸在一局无形的弈局中。偏室内安静得能听到外间有王府侍从轻声走过的脚步声。

“陆姑娘在此处,可还习惯?”萧砚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情绪,目光也未曾从棋盘上移开。

陆林轩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秦王殿下将我请来,总不会是为了问我住得惯不惯吧?”

萧砚轻轻将一枚黑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习惯与否,总是要问的。毕竟,你可不一样。不过有些让人失望,你那位师哥,倒像是将你忘了。”

陆林轩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师哥他…自有他的路要走。殿下用我来牵制他,未必能如愿。”

“牵制?”萧砚终于抬眼,看向陆林轩。他的眼神很平静,“或许吧,但我更愿意称之为…‘确保’。”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确保他不会做出一些…过于冲动、于人于己都无益的选择。所以陆姑娘若不习惯,当要随时提出来。”

他的话语温和,听在陆林轩耳中,却字字如针。

“师哥行事,自有他的道理。”陆林轩的声音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秦王雄才大略,何必为难我们这些江湖小卒?”

“江湖小卒?”萧砚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陆林轩。“陆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若是一个不慎,你能让半个天下都来与我作对,亦能让李星云甘愿卷入这天下乱局,你这样的人,我倒想如果真是个无名小卒就好了。”

他轻轻摇头,叹道,“你很重要,陆姑娘。对本王,对这乱世,对李星云,皆如此。你或本是盘外闲子,偏偏被硬塞入了我的手中,便成了关键一着,实在高明。”

偏室内再次陷入沉默。萧砚继续自打棋谱,被鱼幼姝莫名带来的陆林轩只觉有些茫然,鱼幼姝只说萧砚突然想见见她,且来了之后,确实只是单纯见一见。

但在莫名之间,陆林轩却又好似明白了,自己似乎不仅是一个囚犯,更是多方博弈中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甚至好像是让眼前这个男人都感到棘手与无奈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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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风雪夜。

深夜的大江码头,风雪更急。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洞庭湖在夜色下漆黑一片,波涛汹涌。

一艘中等规模、挂着普通商号旗帜的货船,在浪涛中起伏不定,等待着启航。

几道身影在风雪中匆匆登船。李星云一身深色布衣,外罩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张子凡白衣书生打扮,身姿磊落;马希声则扮作富商模样,皮裘裹身,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近百名精悍的汉子在商船上下沉默的忙碌,动作迅捷。

临上船前,马希声停住脚步,回望风雪中那座灯火黯淡、如同巨兽蛰伏的长沙城。风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城池的轮廓。他沉默了一会,朝着王宫的方向,在冰冷的码头上,无声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李星云立于摇晃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随即转身,望向北方汴梁方向。风雪迷眼,唯有无尽苍茫,让他无力而又凛然。

张子凡站在他身侧,默默展开一张描绘着江南水道与城池的舆图,手指在扬州、钱塘的位置上轻轻划过,复而无言立在李星云身侧,在等了片刻后,待马希声登船,他朝掌船汉子微微颔首。

商船解开了缆绳,船帆在狂风中艰难地鼓起。船身摇晃着,挣扎着驶入了茫茫洞庭湖的风雪与无边黑暗之中。

码头远处,风雪中静立着一辆马车。几人簇拥着石瑶双手拢于袖中,凝视那渐行渐远的船影良久,终是无声折返,登车而去。车马融入浓黑夜色,再无痕迹,仿佛从未驻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