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吃香蕉 作品

第440章 阵前者,秦王(完)(第2页)

“废物!轻骑两翼散开,绕过那片烂泥塘。李存孝,你他妈给我压上去,用槊给我砸开一条路!虎符拿不回来,统统提头来见。”

亦是一路狂奔的黑色浪潮再次涌动,展现出了冠绝北地而应有的韧性与凶悍。

温韬部且战且退,但不断有兵卒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刺目的猩红轨迹和丢弃的破损兵刃。他们退向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腹地,镇州苍茫的土地在脚下延伸,却看不到生的彼岸。

在这赵国腹心深处,赵军,竟然始终未曾出兵接应或拦截一二。

但就在筋疲力尽的铁林都残部刚刚退入这片开阔地,试图重整旗鼓的同时。前方地平线,一片新的、更加厚重的阴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横亘在退路之上。

一支盔甲鲜明、旗帜如林的骑兵大军,沉默而严整地列阵于前。人数虽远不及晋军,但阵型亦算雄壮。

其部飘扬的旗帜上,北平二字在风雪中招展。为首一员年轻将领,一身金盔银甲,却是北平王王处直的长子王郁。他勒马阵前,目光扫过血战退来的温韬部,又掠过后方紧追不舍的鸦军雪尘,嘴角勾起一丝得偿所愿的淡笑。

王郁策马缓缓出阵几步,声音洪亮,勉强压过风雪的呼啸:“此乃河北镇州地界。晋国、梁国,皆为客军。尔等在此厮杀追逐,刀兵四起,烽烟弥漫,视我河北诸镇如无物乎?扰我乡土安宁,伤我无辜百姓,此等行径,岂是仁义之师所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温韬阵心隐约可见的人影,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为保河北安宁,免生灵再遭涂炭。请将贵部所护之人及其身携之物,交由我定州军看管。我北平王自会秉公处置,给各方一个交代。其余人等,速速退兵,勿谓言之不预!”

温韬指挥残部将李存忍死死护在圆心,结成了一个更小、更摇摇欲坠的防御圈。

每一张沾满血污和泥雪的脸上,都刻满了极致的疲惫,对赵军言而无信的绝望,以及最后那点被逼入绝境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死战凶光。

巴戈勉强支撑在马背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看着后面穷追不舍的晋军雪尘,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打着“公道”旗号的定州军,眼神空洞麻木,仿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期盼,都已在此刻彻底湮灭。

上官云阙拄着已然崩口、血迹斑斑的上官云阙刀,胸膛剧烈起伏,视线与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却反而愈加凶狠的公羊左短暂交汇,两个平时向来看不上对方的人,都从互相眼中读懂了那纯粹的决绝。

后方,李嗣源已率鸦儿军主力迫近。他自然看到并听见了前方拦路的定州军阵和王郁那番义正词严的宣告。

“太尉、薛侯,是王处直的长子王郁。”一名副将疾驰到李嗣源身侧,“看其阵势,人数不少,恐是早有预谋。我们是否…”

“预谋?”李嗣源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冷笑,他如同穿过无物般扫过定州军那看似严整的阵列,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王处直?一个守着弹丸之地、只会左右逢源的墙头草。他这长子,更是乳臭未干,也想学人玩螳螂捕蝉?”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转厉,“什么狗屁看管处置,不过是想捡我的便宜,坐地起价罢了。凭他王郁,也配在我面前摆谱?也敢拦我的路?!”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前窜,李存礼自也拢着袖子徐徐跟上去。

李嗣源扬起马鞭,直指前方温韬那摇摇欲坠的残存骑兵和王郁的定州军:“儿郎们,前面那点子残兵,已是瓮中之鳖。那定州军,更不过是群狐假虎威的土狗。先王遗物与逆贼就在眼前,谁敢挡路,皆一律碾过去。擒获逆贼者,赏千金,连升三级!”

鸦儿军本就是沙陀精锐中的精锐,主帅的轻蔑与重赏瞬间点燃了他们的凶性。刚刚被泥沼阻遏的狂潮再次缓缓开始提速,黑色的浪涛以最后一丝力气,卷起漫天雪尘,要朝着前方那陷入双重包围的猎物狂飙突进。

先前被李嗣源直接以姓名直呼的李存孝更是一马当先,巨大的禹王槊高举过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一头发狂的洪荒巨兽,直扑温韬阵心。

王郁显然没料到李嗣源竟如此霸道蛮横,竟对自己和定州军威视若无睹,甚至直接出言侮辱。他脸上的凛然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片铁青和惊怒。他麾下的定州军士卒也被鸦儿军这股冲锋气势所慑,阵型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后有晋军,甚而李存孝那巨大的身影挟着无匹凶威已近在咫尺,前有王郁定州大军因李嗣源的蔑视和强冲而陷入短暂混乱、却依旧拦在退路之上。

温韬部的残兵们陷入了真正的十面埋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侥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即将被新一轮更加惨烈、更加混乱的屠杀彻底撕碎的前一刻。

笃…

笃…

笃…

笃…

一阵奇异的、低沉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压过了战马的喷鼻和李存孝的狂吼,从战场的南面,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脉搏,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这声音初时细密如急雨敲打铁甲,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旋即,声音变得厚重,如同无数沉重的战鼓被同时擂响,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韵律连绵而起。

它并不刻意喧嚣,却蕴含着一种撕裂所有阻碍、主宰一切生死的绝对力量。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在这奇特的、越来越近的韵律面前,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敲打在每个人心脏上的“笃笃”声。

温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死死钉向南面风雪迷茫处。上官云阙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节惨白。公羊左更是仿佛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南望,咧嘴发笑。

巴戈空洞麻木的眼神深处,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亮,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被这声音狠狠撞击。

南方的风雪幕布,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骤然撕裂。

首先撞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面玄色的大旗。

旗帜在凛冽的北风中狂舞招展,猎猎作响。上面一个铁画银钩、笔力千钧的“萧”字,如同燃烧的黑色雷霆,在灰白混沌的天地间,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凛然威势。

旗帜之下,一骑当先。

没有耀眼的金盔,没有华丽的仪仗。他只穿着一身略显风尘的玄青色窄袖戎袍,外罩一件同色的、毫不起眼的旧氅。大氅的下摆被疾驰带起的烈风扯得笔直如刃。

风雪扑打在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上,看不真切五官,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古井,又似蕴藏星海宇宙,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为之冻结,时间为之凝滞。

其人腰间的岐王剑古朴无华,剑鞘上甚至带着长途奔袭留下的泥点。控缰的单手极稳,不见一丝晃动。坐下那匹神骏非凡的白色战马,口鼻喷吐着浓郁如实质的白气,蒸腾如云,浑身健硕的肌肉在汗湿油亮的皮毛下贲张虬结,每一块肌腱的跳动都彰显着它刚刚经历过一场超越极限的、非人的长途奔袭。

一匹白马,一身戎袍,一件旧氅,一顶幞头,看似并不过分突出,此时却让人夺目难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能顺着这个身影想起无数的事情。

如今天下动乱不安,几乎无处没有战乱发生,可是在这数十年间,偌大的五湖四海,以统兵伐不平五字压制天下的人只有这一个。

这是这位弱冠青年用四年时间,从河北到漠北,从中原到娆疆,从汴梁到成都,从李存勖到杨师厚,从朱温到王建,拿无数胜利堆砌出来的……做不得假。

甚至就在眼前,就在当下,晋军阵中锋锐无匹的些许鸦儿军,或许对此人的印象会更深刻一些。三年前高梁河畔的血,无疑是他们亲身所洒。

青年一骑当先,身后所随的,不过百骑而已。

人人身覆轻甲,甲片并非崭新,甚至带着多处劈砍留下的凹痕和刮擦的印记,凝结着长途跋涉留下的厚厚冰霜。脸上覆着只露双眼的狰狞铁面,铁面之后的眼神,透过狭小的眼孔射出,冰冷、漠然、毫无情感波动。

战马同样雄健高大,动作整齐划一,人马合一,如同一个精密的整体。没有呼喝,没有呐喊,只有铠甲鳞片摩擦发出的低沉铿锵,以及百骑如一、沉重敲击冻土的“笃笃”马蹄声。

然而,真正让整个战场陷入死寂的,并非仅仅是这百骑。

在这片百骑洪流的侧后方稍远处,一支规模庞大、军容整肃的步骑大军,如同沉默的山岳,缓缓压入战场。

当先是一面稍小的“赵”字王旗,旗下,赵王王镕被两名魁梧的甲士几乎是架在马上。他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空洞,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华丽的袍服上沾满了泥雪,显得狼狈不堪。

王镕身边,最宠信的宦官石希蒙像一滩烂泥般瘫在一匹驮马上,由侍卫死死按着才没滑落,涕泪横流,下身一片狼藉的湿痕,散发出难闻的骚臭。同样引人注目的,是王镕马侧一名近侍。他双手捧着一个普通木盒,寻常无比,然这近侍却是面无人色,捧着盒子的双手更是抖如筛糠,仿佛捧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在这象征着赵国最高权力却狼狈不堪的“仪仗”之后,才是真正令人侧目的力量。赵国此次出动的是全部精锐。步卒方阵盔甲鲜明,长矛如林,盾牌如墙,虽无百骑那冲天的煞气,却也军容整肃,沉默中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骑兵分列两翼,甲胄齐全,战马雄健,显然也是赵国压箱底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