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天下事向来如此(第2页)
“罪臣……遵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屈服的颤抖和深埋的恨意。
旁侧,极力让自己回过神来的李存礼哪里听不出自家大哥语气中的不对,此刻遂终于伏下去。细碎的雪沫沾湿了李存礼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他直着身子,持着最标准的揖礼,声音清晰而快速。
“臣二人,谨遵王命。晋国上下,绝无异议。今日越境惊扰,实乃为追捕国贼心切,绝非有意冒犯殿下天威,万望殿下恕罪。误会已除,望请殿下恕臣等领军回师,以告晋王……”
萧砚看了他一眼,取下腰间岐王剑,却未曾出鞘,只是用剑鞘末端,轻轻点在了李存礼因长时间躬身而紧绷的肩头,声音却是在今日露面后第一次有了几分情绪转动,嗤笑道:“孤知你忠晋。此刻忍辱,方是大忠。”
得到这一声夸奖的李存礼非但不喜,后颈的汗毛反倒是瞬间倒竖,一层细密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又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凝结,带来一阵冰麻的刺痛。
他能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意味笼罩在了他身上。
忠晋?忍辱?眼前这人的话,是褒是贬?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腾,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道:“万请秦王看在两国交好,两国千万百姓的份上,允臣之所求。”
李嗣源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李存礼,复也恳切出声,这次是真的很诚恳:“求殿下允臣等所求。”
萧砚却不再理会二人,目光扫过李嗣源身后那片士气、军心、战力,已然在事实上低到极致的黑色铁流,鸦儿军精骑。他的马鞭抬起,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如同划界般,在风雪中虚虚一划,囊括了整支晋军。
“尔等越境杀伐,践踏赵土,毁损民田。此罪,需偿。汝晋军上下,滞留镇州十日。一应粮秣军需,由尔晋国自太原输供。十日之后,方可拔营归国。”
李嗣源再度惊恐而慌乱,又惊又怒,刚要抬头出声,一旁的李存礼却几乎是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臣等领命。即刻以快马加急传讯太原,调拨粮草,绝不敢有误。”
伏在地上的李嗣源倒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身体进而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滞留十日?耗损粮秣?这固然是剜肉之痛,但比起萧砚手中那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遗命……粮草可以再筹,军需可以再备,只要命还在,只要遗命不公之于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他强行压下了屈辱和不甘,将头颅埋得更低,闷声应道:“罪臣……遵命!”
就在这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定州军阵前,北平王长子王郁,眼见晋国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秦王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般卑微乞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只想立刻逃离这片如同修罗场的雪原。
他环顾四周,风雪甚急,视线模糊,确有一定掩护。而己方数千兵马虽被震慑,阵型也不算稳,但离后方通往定州城的官道不过数里之遥。
趁着萧砚的目光似乎并未落在他这边,晋军更是鸦雀无声,正好悄悄脱离战场,不说其他,起码也要全军撤回定州城固守才对。王郁心中甚至升起一丝侥幸,或许……真能溜掉。
“撤,速撤回定州。”王郁压低声音,对身后几个同样面色煞白的心腹将领急促下令。他猛地勒转马头,不再管战场中央的恐怖对峙,只想尽快脱离这片死地。
然而,就在他调转马头、后军开始骚动准备后撤的刹那。
萧砚身后,那一直安静矗立的百骑阵列中,两道身影几乎在同一瞬间策马而出,却正是田道成与李思安。二人俱是骑将,此刻如同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便已领会互相意图。
他们并非直冲王郁中军,而是如同两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黑色闪电,沿着战场边缘的弧线,分左右两翼,斜插向定州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他们的动作快得惊人,战马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蹄印,却诡异地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沉闷而急促的“笃笃”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在定州军的心坎上。
王郁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刚冲出几十步,便骇然发现李思安那铁塔般的身影,竟已如鬼魅般抢先一步,横亘在他撤退路线正前方的官道入口处。其人手持一柄沉重的铁戟斜指地面,戟尖寒光在风雪中吞吐,身后数十名只着轻甲骑士一字排开,拦在这数千骑之前,竟然半点无惧,彻底封死了最便捷的退路。
而另一侧,田道成率领的数十骑也已隐隐卡住了另一条可能的岔道。
“该死。”王郁心中大怒,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戾之气瞬间冲上脑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环顾身后数千定州兵马,这些可都是北平的精锐。
一念至此,王郁的凶性瞬间被逼出。他猛地拔出佩刀,对着身后惊惶的部属嘶声咆哮:“他们不过百骑,只要冲开缺口,回定州有赏!”
但他在爆喝出的一瞬间,目光却也同时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战场中央。便见那面萧字大旗依旧稳稳矗立,而在大旗后方,原本沉默的赵国大军阵列中,前排的步兵方阵已然向前推进了十数步。
更远处,赵军两翼的骑兵也在缓缓调整阵型,开始在左右游弋。
定州军是北平王王处直麾下的精锐不错,可眼前这步骑大阵,亦是倾巢而出的赵国精锐,加之此刻在萧砚亲自的指挥下,仿佛莫名有种加成,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骁锐之气。似乎萧砚只需一个手势,赵军便能将这股定州军彻底碾碎。
而王郁麾下的定州军,早已被先前的一幕幕彻底震慑,士气低落到冰点。此时听到王郁“冲过去”的命令,是有被激起血勇的将卒,确也不算少,但占据多数的,却是被引出了一阵更大的恐慌和茫然,阵型混乱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