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最是无情人(第2页)
风雪颠簸中,世里雪鹘最后回望了一眼。风雪中的营地,火光摇曳不定,那十余个纤细诡异的树女追至营外某一处界限,却齐齐止步,只是用空洞或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眼睛”,静静地目送着她与残存的宫卫撤离这片区域。
她眼中凝重之色更深。若对方追杀出来,尚可理解为预料之中的叛乱顽抗。但如此诡异的举动……那拔里神肃,恐有更深的图谋。
世里雪鹘一行果断冲营与果断撤退前后,营地中心那顶最大的毡帐,仿佛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毡帐外,适才世里雪鹘听见的激烈动静早已平息。数十具试图围攻毡帐的褚特人尸体,正被一个个行动略显呆滞的树女,如同搬运货物般拖进那顶主帐。
帐内光线昏暗,几盏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地面上用丝线一般细微的粘稠液体勾勒出的繁复而邪异的阵法纹路映照得影影绰绰。阵法中央,摆放着一排排器皿和陶罐,罐中盛开的鸢尾花在寒冬里绽放得妖异无比,花瓣上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
拔里神肃盘坐在阵眼处。他原本高瘦的身形此刻竟然精壮了不少,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在虚空中划动,牵引着帐内弥漫的蓝色流光和一种无形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注入他全身。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鸢尾花的蓝光如同呼吸般明灭,花瓣无风自动。
几名树女,正不知疲倦地将更多盛开的鸢尾花从帐中搬出去。她们的动作敏捷,但行动间,却怎么都有几分呆滞感,仿佛提线木偶。
“夷离堇,王庭的世里雪鹘带人杀进来了,杀了我们的人!正朝大帐来!还有族里好些贵族…他们好像、好像知道了什么,正带着本部人马赶来质问……”一个萨满装扮的年轻人冲进来,对周遭环境熟视无睹,只是声音带着惊惶的看向拔里神肃。
拔里神肃置若罔闻,他喉咙里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沙哑的嗬嗬笑声,眼中的血光几乎要溢出来:“力量…永恒不朽的力量…羽灵部的荣光…终将由我…重现…登临神座…”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帐内浓稠的空气,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扭曲的满足。
外界的厮杀声、族人的惨嚎隐约传来,非但没有让他惊惧,反而像是投入火堆的干柴,让他更加亢奋癫狂。
“知道了?那正好……”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将他们带来…让本夷离堇…亲自替他们…答疑解惑…”
年轻萨满看着拔里神肃那非人的神态,眼中畏惧更深,连忙应声,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看着萨满仓惶的背影,拔里神肃毫不在意,反而猛地张开双臂。身上同样浮现出密密麻麻、与地上阵法纹路遥相呼应的幽蓝鸢尾花纹路。
他体内的骨骼发出细微却密集的爆裂声,经脉在狂暴力量冲击下寸寸碎裂的剧痛被他扭曲的意志强行压下,转化成一种扭曲的快感。他只感觉到,那足以颠覆乾坤的无上伟力,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他奔涌而来。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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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特部的喧嚣沉寂下去,数里之外,一处巨大的、背风的岩石凹陷,巧妙地避开了最猛烈的风雪。一道匆匆赶来的紫色倩影静静伫立在阴影的边缘,仿佛本身就是岩石的一部分。
降臣的目光穿透肆虐的风雪,感受着远处那股弥漫的邪异气息,眼眸虚掩。
“经络寸断,神智将泯…反噬已入膏肓。”
降臣低语,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点评一件陈列的古物,但眼底深处,一丝带着厌恶的怒色稍纵即逝,“这个拔里神肃,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她兀自想了想,身上带有御寒绒毛的衣袍莫名流泻着微光,然后仿佛被自己气笑了:“这么一个‘天才’,上次回来居然让他成了漏网之鱼,真是…有趣。”
她并未移动,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评估着最佳的介入节点,或者说,在等待某个更有趣的契机。
恰在此时,她似有所感,微微侧首,望向南方那片被风雪彻底遮蔽的天际,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复而从怀中慢条斯理的取出一个形似钥匙的金属制物,轻轻拨动了一下其上的弦扣。
旋即,一道鹰唳声从远处天际传来,然后未及片刻,三道身影连同两头载满物品的骆驼如同被风雪本身吐出,跟着一只勉力振翅的猎鹰循迹而来。
为首一人白衣胜雪,身负长剑,陌上人如玉,与这狂暴的荒原格格不入。
其人手持一柄温润骨笛,姿态闲适从容,仿佛踏雪寻梅而来。丝毫不管身后扛着一个大包袱的大高个,以及最后面一个举着比她人还高大半的背包、在风雪中踉跄挣扎的小可怜。
三人跟着猎鹰寻到背风的岩石凹陷处,铁塔般的大汉当即闷声不响地去安置骆驼、喂食。那小可怜则“噗通”一声将巨大的背包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仰躺上去,大口喘着粗气。
那如玉的白衣男子并未理会身后的狼狈,用目光扫过远处的营地后,好看的眉头却是微蹙,嫌弃地用骨笛在鼻尖前虚虚一点。
“啧,好生腌臜腥浊之气。降臣,这便是你信中提及,值得我顶风冒雪一观的小玩意儿?阵仗尚可,只是这品味,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阿姐解开比她人还高大半的背包钻进去,裹在一个厚厚的雪白皮裘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紧跟着蹦跳出来。
但跳出来后,她便不受控制的原地蹦跶着,搓着冻得微红的小手,声音强烈带着不满:“冻死额咧、冻死额咧!死老……”
在降臣斜睨来的目光中,阿姐当即一个激灵,正色道:“降臣姐,这啥鬼地方嘛!风刮得脸疼!有啥好耍子?额要看打架!热闹不热闹?”
她说着,使劲吸了吸小巧的鼻子,指向营地方向,“咦,里面好像要摆大席咧?血糊糊的,味儿真冲!”
最后过来的身影如同铁塔夯地,震得脚下积雪簌簌滑落。喂完骆驼的旱魃肩头稳稳扛着一个几乎有三个阿姐那么大的沉重行囊,面容憨厚,然后蹲伏在阿姐身边,瓮声瓮气道:“邪魔,害人,该死。”
降臣不由负手淡笑,好似对三人的各自反应似乎早有所料。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来了?时辰刚好。里面那位小玩意儿,正忙着拿几万人的性命当柴薪,把自己煨成一锅升仙汤。”
她纤长的手指遥遥指向被风雪遮盖的营地,“不过其人确有了几分火候,不好对付,说说看,这锅汤,我们是现在就掀了盖子泼他个透心凉,还是等他自以为汤成、正要举勺时…连锅带勺一并端了?”
候卿看起来兴趣不大,只是平淡道:“你每隔些年头就回来清理一次门户,以前从未出过纰漏。怎的偏偏上次就走了眼?自己的问题,自己料理干净。我来漠北,是寻清静、赏风物的,不是来打架的。”
降臣脸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