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猎者 猎物(第2页)
降臣背对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语气陡然转厉,周身紫芒隐现:“既然如此,多阔霍,我警告你。管好你那些无聊的小把戏。若再让我发现你染指外界,泄露你我之事,或是弄出更多像拔里神肃那种不堪入目的劣作……”
她回过身,一字一顿,“我不介意让你这三百年枯等,变成永恒的死寂。取下魃阾石哼,你就带着你的等待,永远烂在这阴山里吧。”
多阔霍猛地一滞,那股弥漫空气中的平和瞬间消失,一股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连石台的四周的火焰都暗淡了几分。然而,这怒意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沉寂迅速淹没。
多阔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从时间的裂缝中挤出:“思玉丹,我若永困于此,九垓之门…又有谁能够真正为你开启据我所知,中原那个人,可从未施以援手……”
降臣充耳不闻,仿佛那声音只是扰人的蚊蚋。她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多阔霍,身影化作一道决绝的紫色流光,瞬间没入来时的黑暗甬道,消失不见。
洞府内陷入一片死寂,比降臣到来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环绕石台的火焰无声地摇曳着,光影在古老的岩壁上跳动,映照着那被藤蔓缠绕的神座,和神座前孤独站立的身影。
多阔霍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只有那蒙布后无法窥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门,穿透了山岩,投向了降臣消失的方向。一声若有若无、饱含着三百年孤寂与一丝被威胁后夹带怒意的叹息,在绝对的死寂中悄然弥漫开来,随即又被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寂彻底淹没。
——————
阴山北麓的风雪,比起山巅的酷烈稍显温和,但也足以冻僵旅人的骨髓。几匹驮着沉重行囊的骆驼,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行囊里锅碗瓢盆碰撞出轻微的声响,上好的银霜炭、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精选牛羊肉卷、几件造型古朴、显然被主人精心擦拭过的旧物什,随着骆驼的步伐轻轻晃动。
“冻死额咧……”
阿姐整个人缩在厚实的灰熊皮袄里,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声音闷闷地从皮领子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抱怨,“老妖婆肯定又躲清闲去咧,说好的开店咧,店咧!人影都没咧!位置也不告诉额们一声,把额们丢在这冰天雪地里喝西北风。”
侯卿走在最前,一身胜雪的白袍在荒原的灰暗色调中异常醒目。无形的内力在他周身流转,将试图靠近的风雪与尘埃轻柔地排开,衣袂飘飞,纤尘不染。
他对阿姐不满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时而停下脚步,用挑剔的目光扫过四周苍茫的雪野与星散的部落,眉头微蹙。
“此处……风沙略大,尘土难免沾染食客衣衫,搅扰品鉴珍馐的心境。”他微微摇头,继续前行。不久后又驻足,望着前方一片背风的矮丘,“嗯…此地又过于荒僻,往来无雅客,俗物恐难识真味,糟蹋了食材。”
阿姐用力跺着脚,试图驱散脚底的寒气,眼睛愤愤地瞪着前方侯卿的背影,“你到底要挑到啥时候嘛,随便找个背风的旮旯,支起锅子生上火,额这肚皮饿得咕咕叫,前胸贴后背咧!再冻下去,额就成冰疙瘩咧!”
她一边言语间,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骆驼背上那口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铁锅。
跟在最后,像座移动小山似的旱魃,默默扛着最沉重的铁锅和一大袋木炭,瓮声瓮气地指向右前方一个被积雪覆盖大半的浅坳:“我觉得那个小山坳挺好,背风,雪也薄些。柴火……边上林子就有枯枝。”
但显而易见的是,没有降臣在场,二人是绝对拗不过候卿的。
当然,也正是据说早就确定选址的降臣不在,二人才不得不跟着候卿,来寻找一个风水尚可、往来便利且还靠近阴山的所在,开一家品味独特的古董羹店。
三人牵驼缓行,终于攀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雪坡。阿姐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踮起脚尖指着东南方向遥远的地平线:“咦快看,那边!好多人马在跑咧,烟尘冒得老高!”
侯卿闻言,慢慢抬起手,掌心朝外,白皙的手指在眉骨处搭了个小小的凉棚,遮住并不刺眼的雪地反光,极目远眺。只见西北方的天地交接处,一条由无数蠕动黑点组成的粗大长龙,正搅动着漫天的雪尘,在灰白的大地上艰难却执着地向东南方向推进。规模浩大,粗粗望去,怕不下数万之众。
旱魃也眯起铜铃般的眼睛望过去,粗壮的脖颈微微转动,似乎在辨认方向:“是骑兵大队,跑得很急,方向是……”
侯卿右眉眉峰上的三个红色勾玉形血滴略略上挑:“是漠北王庭的方向。如此酷寒时节,驱策万千生灵,行此长途奔袭之事……”他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某种被糟蹋的美好,“伤马损人,徒耗元气,毫无美感可言,愚不可及。”
阿姐早已没了兴趣,缩回厚厚的皮袄领子里,只露出半张脸,闷闷地抱怨:“管他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赶紧找地方生火,额要喝热汤!”
她拽了拽牵骆驼的绳子,催促着继续前行。三人不再理会那远在天边的烟尘长龙,牵着驮负着美好生活希望的骆驼,在风雪弥漫的荒原上,继续寻找着候卿心目中那个或许存在、或许虚无的,能安放一锅热腾腾古董羹的风水宝地。
——————
耶律剌葛的大军离开于都斤山已有十余日,数万人马如同一条在冰海中挣扎前行的长蛇,深深陷在这无边的白色荒原里。
无数波斥候早已探明,距离漠北王庭大定府,尚有四五百里,而这场从于都斤山出发的远征,实际跋涉的路程早已超过五百里,十余日过去,他们才堪堪走完一半多一点的路途,好在此行并不是没有收获,沿途降伏的大小部族勉强弥补的上远征损失。
耶律剌葛裹着厚重的貂裘,骑在一匹同样显得疲惫的黑色骏马上,位于中军靠前的位置。
他并非一味鲁莽的武夫,又哪里不知在当下用兵乃兵家大忌,毕竟这又不是刚刚过完秋天的初冬,大家伙都有存粮,人膘马肥,也不是马上就要草木复苏的春天,而是初春在这草原上都还没影子且刚刚过完冬的时节。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毕竟可以在结冰的河流上快速行军,节省了不少路程。
为了尽可能保存麾下大军的元气,耶律剌葛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先是将数万人马分作数队,轮番担任先锋、中军、后卫,避免全军在同一时段承受最大的风雪和体力消耗;每日扎营时,也必选背风的山谷或牧民废弃的冬营盘,利用残垣断壁稍作遮挡。然后,便是严令所有士兵必须用宝贵的油脂厚厚涂抹手足脸面,防止致命的冻伤。
除此之外,携带的奶疙瘩和肉干虽冻得硬如石块,却也是数万人马的根本,每日定量分发;扎营后第一要务便是收集积雪,架起大锅烧滚烫的热水,让士兵和马匹补充水分和热量;随军带着部落里最好的兽医,日夜照料那些珍贵的战马。
但即便如此,大自然的酷烈依旧无情地侵蚀着这支大军。速度不得不被严格控制,就算是在平原上,每日推进也不过四十余里,耶律剌葛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来,沿途一路逼降、屠戮大小部族补给军中,毕竟一支冻僵、饥饿、疲惫到极点的军队,即便赶到王庭,也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然而,草原上的严寒是持续不断的折磨。此刻,一场恐怖的白毛风正席卷而来,狂风卷着雪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疯狂地抽打着一切。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步,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士兵们不得不下马,低着头,用皮袄紧紧裹住口鼻,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前面同伴的脚印,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挪动。战马的嘶鸣被风声撕碎,队伍几乎陷入停滞。
昨夜宿营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即便缩在厚厚的皮帐篷里,士兵们相拥而眠,呼出的气息瞬间在帐篷内壁上凝结成厚厚的白霜。篝火带来的暖意杯水车薪,后半夜篝火熄灭,帐内温度骤降,哈气成冰,许多人冻得根本无法入睡,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战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原本油亮的皮毛失去了光泽,肋骨日渐凸显。马蹄在冰碴和冻土上反复磨损,不少战马开始跛行。非战斗减员开始出现,冻伤的士兵手脚乌黑肿胀,被草草安置在随军的牛车上,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体弱的,一场风寒便可能夺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