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吃香蕉 作品

第460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一)(第2页)

“德威公。”卢质急声插话,复而转向李存勖,额角渗出冷汗,“大王明鉴。所谓策反阴山一说,其计看似拙劣,实则毒辣!此必为萧砚围点打援之毒计!江南烽烟虽起,牵制萧砚了部分精力,然其河北、河中之兵何止数万我晋国若此时倾力北顾草原,乃至于深陷其中,萧砚必遣王彦章自易州、谢彦章自潞州、田道成或李思安自镇州,三路并举,猛攻我太行-雁门防线。届时,北疆未定,家门告急,危如累卵。且阴山诸部态度暧昧,敌友难辨,德威公深入漠南,补给线漫长,极易陷入重围,恐为梁军与反复胡骑所趁啊!”

卢质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殿内气氛更加凝重。李存勖按着剑柄,目光在舆图上太原与漠南之间漫长的路径上反复巡弋。

郭崇韬待卢质言毕,深吸一口气,从容出列,向李存勖深施一礼,进而声音沉稳道:“卢判官所虑,确不无道理。萧砚行此毒计,正是欲迫我出血,疲于奔命,或坐视太尉覆灭而损我元气国力。然,危机之中,亦并非没有战机。”

他手指向舆图南方:“江南称帝,檄文互攻,萧砚南北压力骤增。此正我‘南联吴楚,北乱草原’之策发力良机!李太尉与薛侯若不能在漠南钉死元行钦,并竭力助耶律剌葛撼动王庭,使萧砚首尾难顾,战机便转瞬即逝,岂能不顾依臣观之,当尽快加派得力密使再赴江南。不仅重申盟约,更要力促吴、越、闽三国速发精兵。要求其迅速达成如下目标:吴军主力北出淮水,猛攻宿、泗;楚军布防大江、洞庭,与下游鄂州互为奥援,扼守江防;闽、越水师袭扰青齐沿海,牵制梁军水师;务必在江淮、荆襄、东南三线同时掀起滔天巨浪,将萧砚部署于南方的禁军主力牢牢钉死在千里江防之上。”

郭崇韬的手指复又向北,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彼时,萧砚纵有通天之能,两线烽烟,亦有力竭之时。其河北、河中之精锐必难倾巢北援。此正乃千载难逢之窗口。”

他看向周德威,眼中精光闪烁:“当此之时,周总管提兵出塞,非是孤军深入,而是雷霆扫穴,一举数得。接应太尉、震慑阴山、痛击可能分薄之梁军、甚至……趁漠北王庭与耶律剌葛、太尉部混战之机,火中取栗。此战若成,非但可解太尉之围,更能重创萧砚北疆布局,扭转我晋国战略被动。”

郭崇韬向来被李存勖倚为谋主,当下所言更是将危机与战机剖析得淋漓尽致,故殿内众人皆一时各自无言,只是目光灼灼,聚焦于李存勖身上。

李存勖沉默着,并未立刻应声。他的目光缓缓划过沙盘上从太原到白道川再到漠南的漫长路径,又扫过象征阴山诸部的区域,最后落在那代表李嗣源孤军的标记上。

看着看着,他眼中的芒却是越来越盛。倏然间,他猛地转身,按剑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响彻大殿:

“父王薨逝未久……阴山诸部敢如此辱我,是欺我李存勖之剑不利乎是赌我不敢亲临北疆乎!此等奇耻大辱,若不以血洗之,何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何以立威于北疆诸部何以号令三军将士!此等境地,非雷霆天威,不足以破局,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提振我绝境将士死战之心!”

他猛地踏前一步,按剑的手稳如磐石,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轰然爆发,再无半分犹疑:“萧砚敢行此绝户之计,是算准了本王会坐守太原,权衡利弊。他视我为棋手,却不知……我李存勖亦是执刀之人!此去漠南,非为逞匹夫之勇,乃为破萧砚之谋,救袍泽之命,立晋国之威!父王当年,亲冒矢石,方有河东基业。今日,本王亦当效之!”

“王旗所指,三军用命!”李存勖昂然出声,“本王心意已决,亲征挂帅,直趋漠南。与太尉、薛侯及诸将士……会猎于白道川外!”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

“大王!万万不可!”郭崇韬脸色骤变,首先急步上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漠南险地,刀兵无眼、流矢难防。大王身系晋国社稷,岂可轻履险地!”

卢质、周德威,甚至镜心魔等亦纷纷出声劝阻,言凶险异常。

而周德威劝阻过后,更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动容异常,恳切出声:“殿下。晋国基业系于殿下一身。老臣斗胆,请代殿下行此险途。纵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亦在所不辞。万望殿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殿内其他臣子也纷纷躬身,劝谏之声此起彼伏。

唯有史建瑭汇同夏鲁奇、高行周等一干青年骁将,虽也出声劝谏,却是亢奋莫名。

李存勖抬手,压下所有劝阻之声,待环顾众人,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朗声大笑:“诸卿勿忧。我河东铁骑,天下骁锐。本王亲临战阵,非独为将,更为帅旗。帅旗不倒,军心不堕。他萧砚敢屡行险招,以弱冠之龄搅动天下风云,我李存勖,又有何不可!若困守太原,坐视袍泽血染黄沙,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本王又输了他萧砚一筹!”

“此战,本王要亲眼看一看,那所谓鬼王朱友文,究竟是何等人物。更要会一会,萧砚布在这北疆的大局。比之当年,又狠了几分!”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夏鲁奇等年轻将领:“夏鲁奇、史匡懿,尔等可敢随本王,踏破漠南,会猎群雄,一雪前耻!”

被点名的两位青年骁将热血沸腾,猛地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激亢的吼声几能掀翻殿顶:“末将愿为大王前驱,万死不辞!”

“好!”李存勖断喝如雷,声震屋瓦,“传本王令——”

“史建瑭为前锋都督,高行周副之。率朔州、代北精骑万余,轻装疾进,直扑白道川。策应薛侯部为第一要务。遇阴山阻路者……杀无赦!焚其帐、杀其首,扬我晋军之威。本王亲提中军,夏鲁奇、史匡懿为本王左右翼使,随后便至。”

“郭崇韬。”他看向自己的枢密使,语气沉凝,“本王离晋期间,你与周老将军共守太原,总揽国政,督太行各陉防务。王彦章若动,凭险固守,耗其锐气。田道成、李思安若出,遣精骑扰其粮道,疲其师旅。家门安危,托付二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郭崇韬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深深的忧虑,与同样面色凝重的周德威对视一眼,同时躬身,声音铿锵:“臣等遵命。必竭尽所能,保国门无虞。”周德威更是重重抱拳,甲叶再响。

“卢质。”李存勖这才看向这位老成持重的判官,“江南之事,关乎全局。着你速遣得力密使,再赴扬州。务必力促吴、越、闽三国速发精兵,依前策,于江淮、荆襄、东南三线同时施压,将萧砚南方之军牢牢钉死。另,张监军近来抱恙,军需粮秣转运千头万绪,着你全力协助,务必保障北征大军及太原防务之需,不容有失。”

卢质肃然领命:“臣遵旨,必不负殿下重托。”

便是持重如他,此刻也自是知道,这托付于身的重担,当下比任何谏言都重要。

“另,传令潞州符存审。积极备战,谨防南线。若谢彦章出,则守;若其不动,则遣精骑出壶关,袭扰昭义,策应全局,牵制梁军。”

最后,他目光锐利的看向镜心魔,“镜心魔。动用你戏伶楼一切渠道,不惜代价,通传李存仁军:本王未弃我晋国袍泽,望诸位相机而动,奋勇杀敌。王旗北指,漠南相见!”

“奴婢领旨。”镜心魔深深躬身。

李存勖按剑而立,目光扫过群臣,聆听着满殿压抑的应诺声、甲胄的摩擦声、急促的呼吸声,如此诸等声音交织在一起,才可谓是我三晋之音。

“既如此,大战既开,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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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北麓。

在一条四方通衢,一向作为季节性商道的标志性山崖前,一如既往地立着一座略显陈旧的食肆。只是之前的牌匾,不过一个冬天不见,当下已歪歪扭扭的变成了一个唤作“古董羹店”的招牌在风中摇晃,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滑稽。

店内热气蒸腾,一股混合着药材、香料和让人食欲大开的香气弥漫开来。

旱魃庞大的身躯正蹲在灶台旁,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一口裂了缝的大锅,叮当作响。侯卿则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几张粗木桌椅,动作很仔细,半点缝隙都不放过,仿佛在擦拭名贵古董。

柜台后,阿姐正对着几块可怜巴巴的金锭、银锭和一小堆铜钱唉声叹气,小脸皱成了包子。

“降臣,看嘛,都怪你!”阿姐猛地抬头,气鼓鼓地瞪着倚在门框边的女子,“早点不说定了选址害的额们三个一路风餐露宿,东寻西找,吃尽了苦头!还有这破店那老板,看阴山北面天天过兵,明明吓得要死,如果不是你提前给他说了要盘店,他怎么可能在跑路前还要敲诈额们一笔,要价恁高!要不是额弟有钱,这一趟岂不白跑额滴钱钱啊……”她心疼地扒拉着那几块金银,仿佛它们下一刻就要长腿跑掉。

侯卿默默抬头看了一眼阿姐,又默默低头继续擦拭,仿佛那桌面有无穷的奥妙。旱魃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说:“锅修好,就能开张赚钱了……”

降臣倚着门框,望着远处阴山起伏的轮廓和更南方隐约可见的烟尘,心不在焉。她手中把玩着两份辗转得来的檄文抄本,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镶嵌在鼓鞭手柄上的那颗看似平淡无奇的石头,对阿姐的抱怨置若罔闻。

“乱世将至,本想消息灵通的商人自然要跑,”她终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不过我怎能料到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没办法,谁让这位子好呢……视野开阔,消息灵便,还适合看戏,点钱怎么了”

阿姐气呼呼地跳下凳子,一把抢过降臣手里其中一份抄本,展开来,磕磕巴巴地大声念:“伪梁巨憝……萧贼者……李氏,讳……炸是旱魃那个火药的炸吗不管了……认贼作主……悖逆人伦……囚禁弟媳……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