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天子(七)(第2页)
天空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显得无比遥远、空旷。一轮巨大的、殷红如血的月亮,诡异地悬在这灰暗的天幕中央,冰冷的红光浸染了茫茫雪野,将一切都蒙上一层暗红。
玄天之高,高似九野之天;去地五亿万里…
而未待反应过来,一股源自那浩瀚苍穹的无形巨力猛地攫住了她。
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向上拉扯,双脚离地,向着那轮血月飘去。速度越来越快,寒风在耳边化作凄厉的呼啸。
她失措地低头,脚下的雪原在急速缩小、远离。连绵的雪山变成了微小的褶皱,广袤的森林化作模糊的绿斑,奔腾的江河细如银线。视野急速拔高,雪原变成了大地的一角,大地变成了宇宙无穷的一部分,而宇宙又迅速缩小,融入一片漆黑旷寂,点缀着无数冰冷光点的浩瀚虚空。
九天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唯有永恒的黑暗与死寂的星辰。
她渺小如尘埃,在这冰冷死寂、浩瀚到令人绝望的宇宙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目力所及,星辰看似密集,实则相隔亿万里之遥,冰冷而遥远。时间失去了意义,方向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孤寂如同无形的雪雾,将她彻底淹没。
求索无路,归途断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宇宙无穷与自身渺小的极致恐惧与绝望,笼罩住了她全部心神。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浩瀚虚无彻底吞噬的瞬间,头顶百会穴如同被九天之上的神雷劈中。狂暴灼热、至刚至阳的纯阳之气,蛮横地贯入她飘荡的意识体,要将她这缕微弱的意识彻底焚毁、撑爆。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酷刑,在灵魂层面疯狂肆虐。
石洞内闭着眼的降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七窍渗出的血丝更多了。
无为无幽,无为无限,间在此间…
宇宙的冰冷死寂与纯阳之气的焚身灼痛交织撕扯,她的意识在存在与虚无的夹缝中剧烈扭曲,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空寂其渊,时止无痕…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比宇宙虚空更深沉。时间彻底凝固,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变得模糊。唯有那焚身的剧痛,成为证明她还“存在”的唯一标识,却又是最痛苦的折磨。
但倏然之间,降臣死死咬牙,轰然睁眼。
吉塔雪峰,近在咫尺。
降臣一怔,复而不可置信的回头,却见一个红发少女正奋力驾驭着一辆马车,在厚厚积雪道中疾驰向前,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二人脸上。
身后,藜部萧兀烈率领的上百精骑穷追不舍,马蹄踏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不时从头顶、身侧掠过,深深钉入雪地或车厢。
“公、公主……”降臣听到自己颤抖的低语,声音稚嫩而惊惶。
“快!再快些!”思玉丹却顾不得回话,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狠狠抽打着疲惫的马匹。她身后肩胛处,一支毒箭的箭羽兀自颤抖,剧痛伴随着麻木感不断蔓延,半边身子都开始不听使唤。
而降臣回头望去,追兵狰狞的面孔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当即便要下意识的去摸身后的鼓鞭。
但她双脚却在这一刻骤然传来剧痛,无尽的九幽寒气自地底疯狂倒灌而入涌泉穴,顺着经脉一路冻结、撕裂。那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摸向腰后的手更是抓了个空。
少女降臣强行振作抬头,但瞳孔瞬间一缩,想也不想便一把推开身旁的思玉丹,“公主,小心!”
思玉丹猛地回神,一支劲矢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断发。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目光扫过身边少女苍白惊惶却好像还在恍惚的脸,又望向马车前方,十余骑从山道尽头疾驰而来,同样在张弓搭箭。
“降臣,”思玉丹的声音因剧痛和寒风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抓紧了!”
她猛地一勒缰绳,马车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不再试图冲向前方的围堵,而是斜斜冲向侧面陡峭的吉塔雪峰。
“公主,那里是绝路!”降臣失声惊呼,但甫一出声,便突然怔住,这声音如此熟悉,仿佛两百年前的回响。
“闭嘴,抓紧!”思玉丹厉喝,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疯狂。马车在厚厚的积雪中颠簸冲撞,向着雪峰高处亡命奔去。车轮碾过崎岖的路径,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身后,萧兀烈的狂笑和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思玉丹,你已无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或可留你全尸!”
马车冲上一处相对平缓的雪坡,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巨大冰湖。冰湖尽头,巍峨的吉塔之巅直插铅灰色的天空。
然而,就在冲上冰湖的瞬间,早已不堪重负的车厢在剧烈的颠簸中“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拉车的马匹也发出一声悲鸣,力竭倒地。
巨大的惯性让残余的车架几乎倾覆。思玉丹被甩出,但她瞬间稳住身形,不顾身上的剧痛,一把抓住紧随其后摔落在地的降臣的手腕,将她猛地拽起,推向冰湖边缘一块突兀而坚实的巨石之后。
“公主!”降臣瞬间惊慌失措。
思玉丹却马上从腰后取下鼓鞭,鞭柄上镶嵌着一块流转着幽暗光泽的奇异黑石。思玉丹仔细看了一下鞭柄上魃阾石,复而便用染血的手,将鼓鞭连同魃阾石死死按进降臣冰冷的手中,力道大得让降臣指节发白。
“拿着,活下去!”
思玉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无半分犹豫,“代替我找到九垓,代我去看看那里的朝阳……”话音未落,她已猛地将降臣完全推入巨石的阴影深处。
“公主!”降臣拼命要去抓住她的手,眼前却阵阵发黑,脚步踉跄。
思玉丹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决绝,有不舍,有托付。旋即不再看她,猛地转身,面对汹涌而至的追兵。她拔出腰间仅剩的一柄短匕,染血的衣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单薄的身影却挺立如标枪。
“藜部的猪狗!”她嘶声厉喝,声音在风雪中传开,“羽灵部英灵在上,今日,我便以这残躯,向尔等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