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天子(十一)(第2页)

在他言语间,药碗便已自然凑到了降臣嘴边。苦涩的药气瞬间涌来,降臣被那味道激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就想把脸扭开,可萧砚的手不知何时已稳稳托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固定住了她微弱的挣扎。

萧砚用碗沿轻轻碰了碰降臣单薄的嘴唇。

“张嘴。”

“唔”

降臣发出一声不满的呜咽,被迫吞咽了一口那极其苦涩难以下咽的药汁,虽然刚一入口,她就知道了其中的成分,但好看的五官仍然皱成一团。

她挣扎着想推开他端碗的手腕,那点力道却如同蚍蜉撼树。好不容易咽下那口药,她喘息着,桃花眼里水汽弥漫,一半是药的苦涩激的,一半是气的,还混杂着一丝被强行灌药的委屈。

“一碗破药就想抵人情”

好不容易被似笑非笑的萧砚灌完汤药,她喘息稍定,复又恼道:“姓萧的,你欠我的可多着呢。从洛阳开始你这条命就欠我好几回了。还有在渔阳,在关中哪一次不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微微扬起下巴,尽管气色依旧差得吓人,但那副债主的姿态却端得十足。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

“好几年的债,你这一碗药就想一笔勾销?就算是你这秦王亲手调的又如何?想得美!”

萧砚将空碗随手放回矮几,然后取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动作自然的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的褐色药渍。

降臣虽恼意十足,但那隔着布巾擦过唇瓣的指腹触感,却带来一丝麻痒,连带着心尖也痒痒的。

而后,萧砚应了一声,一面听着降臣微喘的馀音,一面理所当然的坦然道:“我这条命,确实是挺值钱的。欠的这些债,听起来也是笔糊涂帐,看来怎么也还不完了。”

他微微倾身,手肘随意地撑在榻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降臣哼了一声要躲,却被萧砚轻轻拽住,然后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戏谑的笑了一声。

“不过,降臣姑娘这般锱铢必较,是怕我赖帐跑了不成?放心,我攒下的身家还算厚实,应当足够把你这些年帐本一笔一笔慢慢抵偿。当然,得由我亲手偿还才行。只怕姑娘需要委屈一二,在我身边待上个百八十年。”

降臣被他这近乎耍赖的回应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就想反驳,想继续控诉萧砚的厚颜无耻,可百八十年这几个字,却象带着奇异的魔力,直直敲在她心尖上,连带着那股强撑起来的气势都泄了大半。

她只能再次别过脸去,留给萧砚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哼。

“谁稀罕。”

两人俱是短暂沉默了一会,然后,降臣象是终于找回了些许支撑,声音闷闷地从背影里传出来。

“你少在这花言巧语,我不会跟你走的。”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力量,又象是在说服自己,“我自有让功法稳定下来的办法,无需你来指手画脚。”

萧砚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投下更深的阴影,笼罩着榻上那道从未有过如此脆弱又固执的身影。他没有反驳,亦没有争辩,只是平静陈述了一个刚刚被他确认的事实。

“多阔霍已经没了。”

降臣猛地一颤,她背对着萧砚微微起伏的背影更是瞬间僵直。

旋即,她猛地转过身来,但怔然了下,看着他,又仿佛根本没有在看他,视线穿透了萧砚,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上。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崩塌。

萧砚轻叹一声,

但只是依旧平静道:“所谓九垓,莹勾已经给我详细说过了,你其实自己也明白,那不过是个囚徒不甘三百年禁锢的谎言而已,只是一场骗了你两百年的幻梦罢了。”

“你懂什么?!”降臣猛地欲挣扎起身,眼睛里更是瞬间有泪水决堤而下,“那是思玉丹的遗愿,是我的道,我的路!两百年了萧砚,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把它踩进泥里!”

萧砚眉头紧锁,一只手重重按在降臣剧烈起伏的肩头,将她强行压回榻上。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强迫她那双愤恨、涣散、绝望的眸子聚焦在自己脸上。

“我不懂?”萧砚的声音低沉,仿佛带了一股近乎咬牙切齿的狠厉,“我只看到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连影子都摸不着的谎言,把自己燃得只剩下孑然一身,差点就真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在阴山上的风里。思玉丹是谁我不管。但她拼了命把你送出来,是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去殉她那该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九垓!”

降臣被他双手捧着脸颊,强行固定着视线。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睛里,翻涌着被彻底否定信仰的剧痛,被戳穿幻梦的绝望、不甘。

“思玉丹是谁你不管?!你当然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怎么会懂!她是她是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人,是支撑我活下来的人,是唯一告诉我还有希望的人”

她大口喘息着,试图积聚最后的力量来反驳萧砚的话,可当她死死盯着萧砚那近在咫尺的眼睛后,才发现那里面没有她熟悉的戏谑或温和,只有一片沉沉的怒气,和一种让她从未见过的后怕?

看见这眼神,降臣张了张嘴,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咽到断断续续的低泣。

“你,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她声音里的愤怒和质问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茫然,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浸湿了萧砚捧着她脸颊的手掌。

降臣那强撑了两百年的偏执,在这一刻,在眼前这个人面前,终于彻底瓦解,露出了底下最脆弱无助的内心。她不再试图推开他,只是任由他捧着,象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布偶,无声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