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海纳百川(第2页)
萧砚出手,一把托住了他的肘部,没让朱友贞真的跪下去。他接过那卷禅位诏书,并未展开,而是随手一伸,追随朱友贞的几个内侍脸色煞白,竟然不敢接,好在丁昭浦反应极快,迅速上前双手捧过。
而萧砚平静看着朱友贞,只是淡声道:
“陛下此言,臣不敢受。臣起于行伍,戮力王室,所为者,诛除国贼,平定祸乱,安天下之生民耳。岂敢窥伺神器,行僭越之事?陛下乃臣携百官亲手扶立,正当励精图治才对,臣亦当竭诚辅弼,共致太平。此事,关乎国体,非同儿戏,陛下慎言,休要再提。”
他的言辞干脆利落,语气中也听不出半分喜怒,更像是一种既定流程下的坦然回应。不过其人这般一出声,那股平静之下蕴含的威势,却让朱友贞剩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诺诺不停。
而群臣中果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劝进之声再起,但看到萧砚淡漠的神色,又迅速低伏下去。
毕竟谁都知道,秦王又不是朱温,后者当初可是连封大国、加九锡、加殊礼这等程序都不愿等,就急着上位,所谓礼仪崩坏,今后半个世纪政权的血腥更迭,便是由此人而始。而秦王也显然不屑如朱温一般急不可待的践祚。
萧砚既然辞拒,朱友贞又不敢再度恳求,朝会便就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讨论了一二后,便在这种极其平和而又诡异的气氛中匆匆结束。甚至于丁昭浦宣布散朝的尾音还未落下,朱友贞就已在内侍的簇拥下如同逃离般小跑着转入了后殿。
而萧砚出殿后,身边也立刻就被文武百官层层围住。
“殿下!天命不可违啊!”
“三辞三让乃古礼,殿下已辞其二,足见谦德!然民心所向,殿下当顺天应人!”
“江南未平,伪帝窃号,正需殿下正位大宝,以号令天下,完成一统!”
韩延徽、敬翔、杨涉、张文蔚等人围在最内圈,言辞恳切。萧砚在一片簇拥中缓缓向殿外走去,对周遭的劝进之声并未明确回应,只是偶尔微微颔首,在温韬等人的护卫下登上马车。
摆脱了百官的纠缠,萧砚回到秦王府时,已近巳时,眼看着就要到府邸前,他便伸手拍了拍巴戈。
但后者只是鼓着脸颊摇了摇头,然后加快了挑逗的动作,最后才在萧砚古怪的表情中满足的抬起头,先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复而朱唇微张,向萧砚示意了下。
看着一旁的李存忍侧着脸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耳根子却尽数红完,萧砚便不禁失笑,唤过其人来给自己整理着衣袍,只是令车架直接进入王府。
待至内菀时,萧砚已是脸不红心不跳,而女帝产后虽显虚弱,面色却比几日前红润了些,正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姬如雪坐在榻边,手中做着小小的针线。
千乌正轻声指挥着侍女去拿另一本话本来说书。降臣则抱臂站在摇篮旁,低着头,发丝垂下,似乎正仔细打量着里面安睡的小子。
萧砚走进来,眼见众女齐齐望来,眉眼便柔和了起来,心下更是略有几分罪过飘过。
“回来了?”女帝抬眸,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姬如雪放下针线,起身相迎。千乌和侍女们无声行礼。降臣也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摇篮,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萧砚走到摇篮边,俯身看着里面酣睡的儿子。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小小的拳头攥着。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中涌动。
“刚喂过奶,睡得很沉。”女帝轻声道,目光也落在孩子身上,充满了温柔。
“像你多一些。”萧砚低声道,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闲话片刻家常,屋内的气氛温馨融洽。萧砚在榻边坐下,很自然地接过千乌递来的温水饮了一口,牵着一旁雪儿的手,沉吟了下,仿佛随意提起般说道:“漠北那边传来消息,两月来,述里朵已将政务初步理顺。不日,她便会携耶律尧光抵达汴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女帝、姬如雪和降臣,镇定自若道:“待她到后,我欲正式纳其入府,予其妃位。她于稳定北疆,融合胡汉有功,亦当有此位份,亦可安漠北诸部之心。”
话音落下,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诸女齐齐在刹那间对视了眼。
女帝凤眸微抬,沉吟了片刻,神色平静无波,缓缓颔首:“夫君思虑周全。述里太后非是寻常女子,胸有韬略,能审时度势。若能以此名分令其真心归附,于夫君大业、于草原长治久安确有裨益。纳其为妃,既可显我中原海纳百川之胸襟,亦是酬其功绩。臣妾以为可行。”
见萧砚看来,姬如雪略迟疑了一下,但余光瞥见女帝轻轻向她摇头示意,便轻声道:“于公于私,她也自是好的……只是,奥姑如今尚在府中别院。若其母被纳为妃,她这身份……该如何处之?是否会引来朝野非议?”
降臣嗤笑一声,低头打量着指甲上的蔻丹,故作无所谓但又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意味道:“哟,这下可热闹了。母女同……呃,既未过门,倒也不算……总之,咱们秦王殿下这府里,真是聚齐了天下间的厉害女子呢。”
而千乌只是静静听着几人说话,不过仍然对着萧砚微笑不语而已。萧砚干咳一声,倒是并未在意降臣的调侃,只自然而然的看向女帝。
女帝遂接过姬如雪的话头,笑声道:“奥姑心性质朴,身份特殊。她母亲既为妃嫔,她自然仍是漠北公主、大萨满。我们以礼相待即可,夫君乃天下共主,也不必过于拘泥世俗之见。日后或许……亦有她的缘法。”
女帝这位正宫都这般说了,其他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而萧砚却也的确是因为述里朵已经南下,当下点出来总比后面再给众女一番惊喜要好得多,且大家也知他的心意,便在点了点头后,也不再多言,专心陪伴众妻妾起来。
于是乎,屋内众人对此事便算是达成了表面的共识,至于各自心底如何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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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内萧砚享受着齐人之福时,失魂落魄的朱友贞回到冰冷的寝宫后,巨大的恐惧却不断的向他一股一股涌来。
禅让是必不可免,就算萧砚没有明确表态,可天策府的属官与韩延徽、敬翔等人,都已或多或少的提醒、敲打了他多次。
但禅位之后呢?历朝历代,亡国之君有几个得好下场?萧砚现在需要这块遮羞布,一旦布被扯下……朱友贞不敢想下去,越想越害怕。
他在空荡的宫殿里来回踱步,坐都不敢坐。忽然,他猛地停住,像是突然灵光一闪般,急声对身边的心腹太监道:“去,去请李镇抚使来!快去!”
不多时,负责护卫皇宫的夜不收镇抚使李莽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扶着刀扫了眼殿中后,便拱手示意了下:“陛下召见末将,有何吩咐?”
朱友贞便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近乎哀求道:“李爱卿……朕,朕想去大相国寺,探望……探望太上皇。人子孝道,不可废弛。再者,也想在佛前为世子,为天下祈福。还请爱卿行个方便,代为通禀秦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