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5章 到底像谁

这会儿冯睿达又犯了手痒的毛病,斜眼瞥见范成达椅脚边,坐着个安安静静薅鸡毛的小孩,小手捏着毽子上的绒毛,一根一根扯得认真。

他一时兴起,根本没多想,伸手就揪住孩子的后领,像拎小猫似的把人提了起来。

冯昊慨眼疾手快想拦,却还是慢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急,“四叔……”

冯睿达拎起来才发现不对劲, 这孩子好像比范彝小了不止一点。细胳膊细腿的,倒像只没长开的小奶猫。

这年头男孩女孩打扮本就相差无几,单看发式、饰品也未必准。宝檀奴头上就梳了三个小揪揪,身上唯一的装饰,只有脖子上挂着的那把长命银锁,看着倒像户寻常人家的孩子。

冯睿达只当是哪位大将军的幼子或小孙儿,拎着后领晃了晃,咧嘴一笑,“这小玩意还挺好玩的!”

宝檀奴被他晃得一懵,手里的鸡毛毽子没抓稳,“啪嗒” 往地上掉。冯睿达眼疾手快,伸手抄住,又笑着往她面前一扔。

宝檀奴全身悬空,下意识地往前一扑,竟稳稳抱住了毽子。她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里头闪着惊喜的光,轻轻 “咦” 了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法。

她攥紧毽子,用力往冯睿达那边扔去。冯睿达抬手接住,又扔了回来。

一来二去,他竟一只手拎着孩子,一只手陪她玩起了扔毽子,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宝檀奴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冯昊慨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别过脸去,一脸 往事不堪回首的无奈。冯睿达在家就总这么跟子侄们疯闹,没个长辈样子。

周围的人可没这般轻松。范成达看得眉头直跳,吴越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攥紧,帐内诸人更是屏住了呼吸。冯睿达性子毛躁,万一没抓稳,把孩子摔了,那可怎么了得?

范成达实在看不下去,起身一步上前,干脆利落地把宝檀奴从冯睿达手里 “解救” 出来,转身就塞进了匆匆跑过来的吴越怀里。

温热的小身子落进怀中,吴越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这会觉得冯睿达比当初指出他吹的是《碧玉歌》的时候更讨厌了。

冯睿达见帐内众人神色紧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小玩意原来是王府的。他还道谁家这么抠门,连个金锁都舍不得给孩子戴,原来是守孝啊!

冯昊慨连忙起身告罪,脸上满是歉意,“王爷勿怪,四叔在家常这般与子侄玩耍!”

其他人闻言暗道,冯家其他几个兄弟脾气真好,就这么忍着,没把这条疯狗摁在地上揍一顿。

偏偏宝檀奴没半点 “脱离魔爪” 的后怕,反倒觉得刚才的游戏新奇有趣,在吴越怀里挣了挣,小手还朝着冯睿达的方向伸,显然还没玩够。

冯睿达识趣地移开目光,若是别家孩子,他还能再逗逗,吴越的女儿,还是算了。

卢自珍含笑打圆场,“这孩子,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

他也听过宝檀奴被鸡吓哭的“光辉事迹”,将门人家崇尚武勇,但一个小女郎,要求倒也无需那么高。他们一班武将齐聚于此,人人煞气都重,有好些可止小儿夜啼的前尘往事。

偏偏宝檀奴全不在意,该玩就玩,倒有几分将门之后的憨胆。后来更是凑到冯睿达这个“杀才”面前去了。

吴越轻抚着女儿的背,语气里带了几分自豪,“她人小,却晓得好坏。”

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谁是真心逗她玩,谁是假意敷衍,善意、恶意分得清楚。吴越自己就是从孩童时代过来的,这点最明白不过。

话音刚落,帐门口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趣事?”

帐内众人闻声连忙起身相迎,吴越也抬头致意,“乐安王兄。”

来的人是吴巡,他大步走进来,顺势在吴越身旁坐下。

吕元正作为右武卫的当家人,此次庆功宴的主办人,这会却连前三的位置都挨不着。

吴越声音低沉,“刚说到,宝檀奴喜欢玩些小国公幼时玩的游戏。”

这也算四舍五入的实话,怪只怪冯睿达在外的名声实在是一言难尽。换了旁人,吴越定会直说孩子喜欢跟谁玩。

吴巡瞟了一眼坐在冯睿达旁边的冯昊慨,不置可否地 “哦” 了一声,随即把目光转向宝檀奴,仔细打量起这个远房侄女。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倒显得机灵得很。

孰料宝檀奴半点不给这位远房伯伯面子,许是觉得他的目光太过锐利,竟往吴越怀里一缩,扭过身子,只留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吴巡。

吴巡见状笑了,“恒山和七郎你小时候,可一点都不像。”

无论是性情还是相貌,都不像。两代人,一男一女,本就难有全然相像的道理。

何况父女俩的五官的确差异不小,唯有偶尔蹙眉或笑起来时,神态才有几分隐隐的神似。

幸好宝檀奴是个女孩,若是男孩,被人这般说 “不像父亲”,双方怕是要当场翻脸 。

“子肖父”,在世人眼中,是孝行的重要表现。

薛曲才不管吴巡是单纯陈述事实,还是阴阳怪气。当即四两拨千斤地笑道:“小郡主这模样,更像老王爷年轻时,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很!”

吴越差点火候,吴岭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哪边更贴金还用说吗?

帐内众人大多只熟悉吴岭中年后的模样,至于他风华正茂时的风采,只剩个模糊的印象。甚至有些人因统属不同,从未见过年轻时的吴岭。

薛曲说这话时却半点不心虚。他打投军起,就跟着范家上一辈兄弟,在吴岭麾下效力,算是在场诸人中,和吴岭关系最深厚的人之一。

作为在场资历最深的韩腾,抬起那双昏花的老眼,费力地端详了宝檀奴片刻,缓缓点头,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肯定道:“是像!”

韩腾一开口,帐内再无人有异议。

连吴越自己听着,都觉得心里熨帖了不少。父亲的荣光,能在女儿身上留下一丝影子,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