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急流 作品

第755章 苍狗(第2页)

堂中立有四根金柱,摆着长明灯烛,干净整洁,显然时时有人打扫。

一个数层高的木台立在堂中,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最上面一层,供奉着两个栗木牌位,分别写着“陈氏高祖讳铁柱之神主”、“陈氏高祖妣陈母李氏之神主”。

第二层供奉着两个栗木牌位,右起分别是“陈氏曾祖讳大牛之神主”、“陈氏曾祖妣陈母刘氏之神主”。

再往下,每一层的牌位越来越多。

陈渊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两个牌位上,神情有些复杂。

他从供台最下层拿起一炷线香,轻轻吹了一口气,线香无火自燃,插在香炉中。

陈渊跪在蒲团上,重重叩头,连续三次,方才起身。

敬舒涵也拿起一炷线香,吹燃之后,插在香炉中,盈盈拜下。

陈渊站在一旁,眼神柔和,翻手拿出一个卷轴,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已经微微泛黄。

画中是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人,容貌和陈渊一般无二,双手握着一柄长刀,摆出五虎断门刀的起手式,眼神锐利,英武不凡。

画像一角,用秀气的小楷写着一列字:“乙亥年中秋,二兄离家二十一载,小妹望月怀远,特请丹青圣手韩柏作。”

陈渊凝望着画中的自己,眼神中透出几分怅然。

敬舒涵起身后,看着这幅画,轻声道:“这是夫君的小妹请人所画”

陈渊点了点头。

“夫君真的不管陈家了”

陈渊转头看向密密麻麻的灵位,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凡人无有修为,寿不过百载,纵然富贵十世百世,只要有一纨绔子孙,或是卷入朝堂政争,或是陷于乱世,便难逃衰败。”

“我离去修道之时,留下金银财帛、田产庄园,并请赵师兄相助。”

“陈家才从一介穷苦庄户,变为地主富绅,后又封候拜将,得三百年富贵,我已仁至义尽。”

“如今起落沉浮,再是寻常不过,我又何必再插手”

敬舒涵道:“可他们终究是夫君兄妹之后人,是夫君的亲族,夫君就忍心看他们遭此厄难”

陈渊怔了怔,低头看向手中画作,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我虽不欲保陈家万世富贵,但他们终究是我大兄小妹之后人。”

“我不忍任其刺配边军,流落风尘,自当出手相救。”

“但他们以后如何,却再与我无关。”

“我树敌无数,仇家太多,你也不要关照,否则让人得知他们是我后人,反而招致灾祸。”敬舒涵笑道:“夫君放心,妾身省得。”

陈渊咬破舌尖,喷出一滴精血,抬手掐诀。

精血凝成一个血珠,光芒闪烁,缓缓往宗祠之外飞去。

此为血踪寻亲之术,筑基修士便能施展,专门用来寻找血脉后裔,只是距离有限,仅能覆盖方圆十里。

但以陈渊现在的修为,施展此术后,方圆万里之内的血脉后裔,都能显露无疑。

两人当即跟随血珠指引,遁光一卷,飞上天空。

陈渊散开神识,四下一扫,说道:“陈家开枝散叶三百多年,后人众多,虽说其中大半与荡寇候府毫无关系,但也不能不理。”

两人往前飞去,陈渊神识从所有精血指引的陈家后人身上扫过。

若是沦落青楼之中,或者沦为乞丐,或者生活困苦,他便出手相救,或是赐下金银,皆无人察觉。

……

沛州,玉荣关。

沛州原为成国所辖,但最近几十年,齐国突然大举兴兵,四处征伐,连战连胜,开疆拓土,在十年之前,将沛州纳入齐国版图。

这里变成了齐国新的东部边疆,由军中宿将,世袭荡寇候陈云骁镇守,与成国大军对垒,攻伐不断,互有胜负。

齐国军力强盛,荡寇候陈云骁虽然不是传世名将,但也自幼熟读兵书战策,通晓军略。

他稳扎稳打,胜多败少,即便偶有小败,也损失不大,朝廷从不降罪。

但五年之前,陈云骁最为喜爱的长子成亲,大喜之下,犒赏三军,通宵畅饮,守备松懈。

成国趁机夜袭玉荣关,陈云骁麾下五万大军,死伤过半。

最为倚重的三千重甲精骑,更是仅余六百,大败亏输,弃关而逃。

齐国皇帝震怒,削去陈云骁荡寇候爵位,斩首示众,陈家老幼,悉数获罪。

在齐国朝堂屹立三百年不倒的荡寇候府,就此烟消云散。

而玉荣关为沛州要冲,易守难攻,成国夺回此关后,以此为据点,出兵袭扰,齐国本已消化大半的沛州,烽烟四起,又变得不稳起来。

这五年以来,齐国三次出兵,想要夺回玉荣关,却始终未能成功。

就在一个月前,齐国皇帝趁着秋收已毕,天高气爽,便于征战,又下诏派出十万大军,第四次攻伐玉荣关。

但成国早有准备,玉荣关内军械充足,粮草齐备,兵精将强,固守关城,牢不可破。

这一日,齐国大军再一次无功而返,玉荣关下遍地尸体,冲车、云梯、巢车的残骸随处可见。

金汁和鲜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腥臭难当,弥漫在战场之上。

齐国士卒举着白旗,用厚厚的布掩住口鼻,收拢尸首,清理战场,以免尸体腐烂,出现疫病,也是为下一次攻城做准备。

玉荣关上的成国士卒并未阻拦,若真有疫病出现,他们也要遭殃。

而且成国认为,玉荣关坚固异常,在大军精心守备之下,齐国绝难攻破,也就不在意这些小事。

陈墨川吃力地抬起一具齐国士卒的尸体,放到板车上。

他穿着一身破烂皮甲,身材高大,但却很是瘦弱,看上去如同一根竹竿。

露在布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额头上满是黑灰,头发被布包住,已经肮脏不堪。

这具尸体很是凄惨,脖颈被人砍断大半,头颅耷拉下来。

身上染满了鲜血,已经凝固,腥臭无比,招来了许多苍蝇,在上面缓缓爬动,看上去很是瘆人。

陈墨川抬手轻轻挥动,赶跑苍蝇。

他脱下尸体上还算完好的皮甲,取下头盔,又拿出身份木牌,看了一眼,放了回去。

拿起旁边一块脏兮兮的暗黄色麻布,裹住尸体,就算处理完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