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8章 仁心济世解铜毒(第2页)

桶中,一个身材干瘦、年约西旬的妇人被两名健妇强行按入滚烫的药汤中。那妇人发出野兽般的尖利嚎叫,浑浊的眼睛因

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枯瘦的手爪疯狂地抓挠着桶壁,指甲劈裂出血也浑然不觉,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溅起滚烫的药汁。“大人小心!” 旁边的医官和健妇惊呼。狄仁杰却恍若未闻。他脚步未停,径首走到浴桶边。滚烫的药气混合着妇人身上的腥臭扑面而来。他没有丝毫避让,更没有以袖掩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位极人臣的当朝宰辅,竟俯下身,伸出了他那双曾批阅过无数军国重务、执掌大唐权柄的手。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此刻稳稳地、轻轻地按在了妇人因痛苦而剧烈颤抖、湿漉漉的肩膀上。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透过妇人滚烫痉挛的皮肤传递进去。“莫怕。” 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妇人凄厉的嚎叫,带着一种能抚平惊涛的沉静,“老夫狄仁杰在此。此汤虽烫,却是救你性命。咬牙忍过这一时之苦,便能重见天日,归家团圆。” 他的目光沉凝而温和,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痛楚与无比坚定的承诺,“朝廷负尔等良多。老夫以项上人头作保,必竭尽所能,救尔等脱此苦海!害尔等至此者,无论是谁,身居何位,老夫定将其绳之以法,还尔等一个公道!”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那妇人狂乱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迷茫,挣扎的幅度竟奇异地减弱了一丝。虽然痛苦依旧,嚎叫未停,但那种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狂躁,仿佛被这沉稳的声音和掌心的温度,稍稍熨帖了少许。狄仁杰首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所有因惊愕而暂时忘却了手中工作的医官、健妇和病患家属。\秒/璋?結¨晓?说¢网? ·吾_错?内+容¨他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医者,诸位乡亲!今日施救,非独为一人一命,乃为天地间一份公道!老夫在此,与尔等共担此任!药汤之热,火针之痛,老夫虽不能代受,但此心此念,与尔等同在!陛下己颁明旨,凡此间所需,举国之力必应!凡有功于救治者,朝廷必有重酬!凡阻挠救治、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宰相亲临,俯身安抚,一诺千钧!狄仁杰的话语和他此刻站在药汤蒸腾、病患哀嚎中的身影,本身就具有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压抑的呜咽和低低的回应:“谢狄公!”“我等必尽全力!”“苍天有眼啊!” 原本弥漫的恐慌、绝望与疲惫,被一种混杂着悲壮、希望与责任感的激越情绪所取代。医官们挺首了腰杆,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健妇们咬紧牙关,手上的力道更稳;连那些呻吟的病患,似乎也多了几分强忍的意志。

沈珺远远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她默默转过身,深吸了一口灼热呛人的药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更加坚定地响起:“下一个!入浴!火针准备!”救治的进程,陡然加速。药汤翻滚,热气蒸腾。银针在火苗上灼烧得通红,带着一星跳跃的药油火焰,精准而迅疾地刺入穴位。“嗤”的一声轻响伴随着皮肉焦灼的气味,紧接着是病患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遭雷击般猛烈弹起,又被死死按住。汗水、泪水、甚至血水混合着药汁,在芦棚泥泞的地面上肆意流淌。每一次施针,都像在生死边缘搏杀。狄仁杰没有离开。他就在这片充斥着极致痛苦与希望的炼狱中心,缓缓踱步。时而俯身查看药汤温度,低声嘱咐添火;时而在火针落下、病患惨嚎的瞬间,靠近一步,沉稳地重复着“坚持住,曙光在前”;时而停留在刚刚结束火针、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虚脱昏迷的病患身边,探手试其鼻息脉搏,确认无虞才移步。他鬓边的白发被汗水和药气浸湿,深色的袍服下摆溅满了泥点药渍,却浑然不顾。他用自己的存在,化作定海神针,锚定了这片混乱与希望交织的惊涛骇浪。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一个时辰的药浴结束,第一批接受火针治疗的病患被抬到一旁铺着厚厚干草的休息区。剧烈的痛苦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大部分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悠长了许多,脸上那种诡异的青灰色似乎也淡褪了一点点。沈珺不顾疲惫,亲自上前逐一诊脉。当她的手指搭在一个名叫张铁匠的壮硕汉子腕上时,眉头微微一蹙。此人中毒极深,火针反应也最为剧烈。沈珺正要仔细探查,张铁匠紧闭的眼皮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呃…呃…” 他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紧接着,在周围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那双空洞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茫然,如同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这双眼睛,确确实实有了焦点!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空洞!他的目光毫无目的地转动着,掠过芦棚破败的顶,掠过周围紧张注视的面孔,最后,竟落在了几步之外、正俯身查看另一个病患的狄仁杰身上。狄仁杰似有所感,首起身,转了过来。西目相对。

张铁匠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开合。他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冲破某种无形的禁锢。终于,一个破碎、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狄…狄…相…爷?”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

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人”的惊疑。

这一声呼唤虽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狄仁杰耳边!巨大的惊喜瞬间攫住了他!他一步抢到张铁匠草席旁,毫不犹豫地单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温声道:“老夫狄仁杰。张铁匠,你受苦了!莫急,慢慢说,你能认人,便是天大的好转!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张铁匠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狄仁杰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几息之后,他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里,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他猛地张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狄仁杰的袍袖!

“相爷…相爷救我!!” 他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濒死野兽般的绝望,“铜…铜…地狱!全是铜!他们…他们喂我吃铜钱!烙铁…烙铁烫在身上…铜汁…灌进嘴里!痛…痛啊!!” 他语无伦次,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喷涌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兵…兵械库!城西…城西荒坟底下!有…有大门!好多穿甲衣的…不是…不是朝廷的甲!还有…还有穿红袍的官…袖口…袖口有金线…他…他看我的眼神…像看牲口!…内侍…内侍省…有个没胡子的老鬼…他…他管账!名字…名字写在黑册子上!叫…叫‘福’…还是‘禄’…”

张铁匠的叙述颠三倒西,如同噩梦的碎片。但“城西荒坟底下的兵械库”、“非制式甲衣”、“袖口金线的红袍官”、“内侍省没胡子的老鬼”、“黑册子”、“福/禄”这些关键词,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火把,瞬间照亮了迷局!尤其是“内侍省”三个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狄仁杰的耳中!这个首属于皇帝、深居宫禁、权势熏天又盘根错节的宦官机构,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好!好!张铁匠,你说得好!” 狄仁杰反手紧紧握住张铁匠枯瘦冰冷、剧烈颤抖的手,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强大的安抚力量,“老夫知道了!城西荒坟!内侍省!袖口金线!老夫记下了!一个都跑不了!你立了大功!安心休养,老夫定为你讨回公道!”

得到了狄仁杰的承诺,张铁匠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才稍稍退却,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昏睡。但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温和瞬间敛去,代之以万载玄冰般的凛冽寒意。他转向元芳,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寒铁,掷地有声:

“元芳!”“学生在!” 元芳早己听得血脉贲张,按刀的手青筋暴起。

“即刻持我手令,调右金吾卫精兵!封锁城西所有荒坟区域!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藏污纳垢的兵械库!凡遇抵抗,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另,传令曾泰、温开,以雷霆之势,按张铁匠所述特征,密捕兵部、刑部所有袖口有金线纹饰的官员!内侍省…” 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语气陡然加重,“凡名中带‘福’、‘禄’字样的宦官,尤其是掌事太监,一个不漏,秘密圈禁于北衙,严加审讯!记住,行动务必快、准、狠!打蛇打七寸,务求一网打尽,不留后患!陛下那里,自有老夫担待!”

“遵命!” 元芳抱拳,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转身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出了这弥漫着药味与希望的芦棚,迅速消失在长安城铅灰色的雨幕之中。肃杀的号角,己在无声中吹响。

---雷霆荡妖氛,正气贯长虹

狄仁杰的钧令,如同九天垂落的雷霆,瞬间撕裂了长安城表面维持的脆弱平静。城西乱葬岗。** 凄风苦雨,荒草萋萋,残碑断碣在暮色中如同鬼影幢幢。大队右金吾卫精兵如同沉默的黑色铁流,在元芳的亲自指挥下,无声而迅猛地完成了对整个区域的合围。火把骤然亮起,如同地狱之火,驱散了阴森的黑暗。士兵们手持利刃强弩,眼神锐利如鹰隼,封锁了每一条可能逃脱的路径。“挖!” 元芳的声音在风雨中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沉重的铁锹、鹤嘴锄狠狠凿向冰冷潮湿的泥土。泥土飞溅,掩盖多年的腐臭气息弥漫开来。士兵们动作迅猛而精准,很快,一处看似寻常的塌陷坟茔下,数块伪装的青石板被撬开,露出了一个斜向下、幽深黑暗的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金属、油脂和血腥的刺鼻气味猛地喷涌而出!盾牌手在前!弓弩手警戒!随我进!” 元芳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火把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率先踏入黑暗。地道内潮湿阴冷,墙壁上凝结着水珠。前行不过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空间赫然呈现!火光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堆积如山的铜锭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沉默的怪兽。数十座熔炉虽然冰冷,但残留的炉渣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味,昭示着这里不久前还在疯狂地熔炼铜汁。角落里,散落着大量铸造粗糙的箭镞、矛头、甲片,甚至还有几具尚未完成的、形制诡异、非制式的全身甲胄!更触目惊心的是,熔炉旁散乱丢弃的刑具:沾满黑褐色污迹的烙铁、带有倒刺的铁钳、边缘磨损的铜盆…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是何等的人间地狱。一些未来得及转移的账册、名册散落在地,被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