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9章 余孽未清埋新患(第2页)

孙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头滚动,发出一串模糊的呜咽。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转动,对上狄仁杰沉静的目光时,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那目光烫到。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丝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恐惧和认命:“没…没了…都没了…”

“什么没了?!”司首逼前一步,厉声喝问。

“钱…那些宝贝…还有‘鬼匠’爷…爷的那些要命的家伙事…”孙西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前…前夜…就是…就是官爷们围住总堂的前一个时辰…都…都被带走了…是…是‘蛇信子’…还有‘鬼匠’爷…亲自…亲自押着…好几辆大车…从…从后山秘道走的…”

“蛇信子?”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孙西耳中,“他是谁?西域来的联络人?”

孙西听到“蛇信子”三个字,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眼中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诅咒。“是…是…是他…”他牙齿咯咯打颤,“谁…谁也没见过他真脸…总…总裹着灰斗篷…声音…声音像刀子刮骨头…神出鬼没…就…就管着和西边…西边的买卖…还有…还有‘鬼匠’爷…他…他的东西…都得经‘蛇信子’的手…才能…才能换回西边的金子和…和我们要的东西…”

“他们去了哪里?”狄仁杰追问,目光锐利如鹰隼。¨兰·兰*雯+茓\ ′毋^错_内/容/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孙西痛苦地摇着头,铁链哗啦作响,“只…只听说…好像…好像要出海…去…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找…找更大的靠山…重…重头再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绝望的呓语,“‘鬼匠’爷…他…他走的时候…冷笑着说…说这…这神都的根基…他埋下的东西…够…够我们喝一壶的…早晚…早晚会回来…”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蛇信子’…‘鬼匠’…出海…更大的靠山…”狄仁杰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一块沉重的冰,投入他心湖深处。他缓缓站起身,负手在狭小的囚室内踱了几步。昏黄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湿冷的石壁上,微微晃动,如同一个沉默而忧虑的巨人。根基?埋下的东西?那“鬼匠”精通机关火药之术,若真在神都某处埋下隐患…狄仁杰的指尖无意识地捻

着官袍袖口,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爬上眉梢。网是撒下了,鱼也捕到了不少,可最大的那两条毒蛇,非但溜走了,还带走了致命的毒牙和财富,更留下了随时可能引爆的灾祸。这胜利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诏狱深处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身影出现在囚室门口,带来一股外面清冷潮湿的空气。

“阁老!”李元芳的声音响起,带着强忍的痛楚和风尘仆仆的沙哑。

狄仁杰闻声立刻转身。当看到李元芳的模样时,他素来沉静的眼眸骤然一缩。元芳浑身湿透,深色的劲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也清晰地显露出左肩胛处衣物上一个被撕裂的破口,边缘被暗沉的血迹洇湿了一大片。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挫败的火焰和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急切。

“元芳!你受伤了?!”狄仁杰几步抢上前,一把扶住李元芳的手臂,入手一片湿冷。他迅速扫视元芳的肩伤,眉头锁紧,“快!扶他去偏厢!立刻叫医官!”

“阁老,属下无碍,皮肉伤!”李元芳急忙道,声音因疼痛而有些发紧,却异常坚持。他喘息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巾小心包裹的物件。布巾被海水浸透,颜色深暗。他一层层揭开湿冷的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最后,露出了那枚暗沉冰冷的蛇形铜牌。

“码头…属下追到了码头…”元芳的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和压抑的痛楚,语速极快,“那船…己经离岸…船尾…有个灰斗篷的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那种眼神…冰冷…像毒蛇…然后…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像这样…”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模仿着那个食指中指并拢、拇指蜷曲的蛇首手势,“接着…舱里就射出了几支怪异的短矢…又快又狠…属下无能…没能留下他们…只…只在那栈桥木桩底下…摸到了这个…”

他将那枚铜牌递到狄仁杰面前。

冰冷的铜牌入手沉重,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元芳掌心的微温。狄仁杰的目光瞬间被牌面上那狰狞盘踞的蛇形图腾攫住。扭曲的鳞片,昂首嘶鸣的蛇头,尤其是那双镶嵌的幽暗“蛇眼”,在诏狱昏黄的烛火下,反射出两点令人心悸的、毫无生气的寒光。这图腾透着一股原始而邪异的味道,与他所知的任何中原帮派或异域使团的标记都截然不同。

“灰斗篷…冰冷如蛇的眼神…诡异的手势…还有这阴毒的暗器…”狄仁杰低声沉吟,指尖缓缓抚过铜牌上那冰冷凸起的蛇鳞纹路,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他抬起眼,目光如电,看向刑架上昏迷的孙西,“‘蛇信子’…看来,就是此獠无疑了。元芳,你这一伤,换来的可是关键之物!”

李元芳听到“蛇信子”之名,眼中精光一闪,咬牙道:“可惜让他遁入大海!阁老,那船上定有‘鬼匠’造出的歹毒机关!那射出的短矢,力道和速度绝非寻常手弩能及!”

狄仁杰微微颔首,脸色愈发凝重。他将铜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和蛇眼的幽光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蛇己入海,利齿犹存,这盘看似尘埃落定的棋局,实则刚刚掀开了更凶险的一角。

“走,先处理你的伤。”狄仁杰的声音不容置疑,扶着元芳的手臂,“这铜牌…和那‘鬼匠’留下的威胁…我们需从长计议。”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昏迷的孙西和幽深的囚室甬道,转身带着受伤的爱将,步履沉稳却心事重重地走向诏狱之外。石壁上摇曳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这迷局中难以捉摸的未来。

紫宸殿。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蟠龙金柱巍然矗立,支撑起一片象征无上权力的空间。巨大的鎏金蟠龙藻井俯视着下方,龙睛以宝石镶嵌,在无数烛台和宫灯的光芒辉映下,流转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雍容华贵的气息,却无法驱散那份无形的、令人屏息的沉重。狄仁杰身着深紫色朝服,肃立丹墀之下。两侧文武百官分班鹄立,人人垂首敛目,大殿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殿角巨大的鎏金铜漏发出单调而永恒的“滴答”声,计算着这凝固的时刻。李元芳因伤特许免朝,他的位置空着。女皇武则天高踞于御座之上。今日她未着平日议政的常服,而是一身玄底金凤的祎衣,庄重华美至极。十二旒白玉珠冕冠垂在额前,微微晃动,半掩着她那张依旧美丽却己刻上岁月与至高权力印痕的脸庞。她的目光透过晃动的旒珠,落在丹墀下的狄仁杰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如同深潭,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流。“狄卿,”女皇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大殿每一个角落,也沉沉地压在狄仁杰心头。“此次‘隐龙会’逆案,卿运筹帷幄,洞察先机,指挥若定,终使元凶伏法,逆党星散,廓清宇内,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她的语调平稳,听不出多少真实的喜悦,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

“擢狄卿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太子太傅,赐紫金鱼袋,实封千户。”旨意清晰而厚重,每

一个头衔都代表着无上的荣宠和权力的顶峰,足以令任何一位臣子热血沸腾。然而,女皇的话语并未在此停歇,那平静的语调陡然一转,如同暖阳骤遇寒流,温度急降。“然!”这一个字,如同重锤敲在玉磬之上,震得满殿文武心头一颤,头垂得更低。女皇的目光缓缓扫过丹墀下肃立的几位身着亲王服色的宗室成员,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冰冷与毫不掩饰的审视。被扫视到的皇族,无不身体微僵,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头深深埋下,不敢与御座上的目光有丝毫触碰。“朕万万不曾料想!”女皇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雷霆般的震怒与深沉的悲怆,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阵阵回响,撞击着蟠龙金柱,“朕的骨肉血亲!朕倚为肱股、享尽尊荣的宗室!竟有人自甘堕落,与那些包藏祸心、意图倾覆社稷的逆贼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如同冰雹砸落,“此非仅叛逆,更是悖逆人伦!玷污祖宗!令朕痛心疾首!更令天下臣民齿冷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