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6章 鹰愁魅影(第2页)

狄仁杰立刻接过,凑到灯下细看。那麻布质地粗劣,是边地常见的样式。更关键的是那几根毛发,粗硬卷曲,长度异于常见的马鬃或牛毛。“骆驼毛?”狄仁杰捻着那坚硬的毛发,眼中精光暴涨,“而且是负重驼队常用的健驼毛发!鹰愁涧并非主要商道,大型驼队极少在此逗留过夜。”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投向关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未知之地,“张猛经手的‘陶器’…大型驼队…暗渠偷运…元芳!凶手要运走那批东西,绝不会走官道!必是经由山野小路,绕过前方哨卡!”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鹰愁涧周边山川地形图前,手指沿着堡墙向西,划过一片标注着“野狼谷”的险峻区域:“野狼谷!谷道崎岖隐蔽,可通突厥方向,历来是走私者和细作潜行的秘径!若那批‘陶器’昨夜才被运出,驼队脚程有限,此刻极可能尚未走出野狼谷范围!”

“卑职明白!”李元芳瞬间领会,抱拳沉声道,“卑职即刻带一队精干斥候,轻装简从,抄近路首插野狼谷拦截!必不令其逃脱!”“务必谨慎!”狄仁杰按住元芳的手臂,语气凝重如山,“若那‘陶器’真如老夫所料…其内所藏,恐非寻常!对方必有护卫,且极可能是亡命之徒!若有反抗…”他眼中寒芒一闪,“格杀勿论!”

“大人放心!”元芳眼中燃起战意,再无多言,转身如猎豹般冲出签押房。片刻之后,堡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十余道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在李元芳的带领下,无声无息地融入沉沉的夜幕,向着西方险恶的野狼谷方向疾驰而去。

签押房内,狄仁杰负手立于窗前,凝望着元芳等人消失的方向。窗外,关山冷月,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一场无声的追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险峻的野狼谷中悄然展开。

野狼谷,名副其实。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墨蓝色的天穹。谷底狭窄,仅容两骑并行,枯枝败叶和风化的碎石铺满了崎岖不平的小径。冰冷的月光被高耸的岩壁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下些许惨白的光斑,将谷中的一切都涂抹上浓重而游移不定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岩石的土腥味、枯草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李元芳伏在一块巨大的、布满

苔藓的岩石之后,整个人仿佛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9*5·t`x?t...c\o!m*他身后,是十余名屏息凝神、如同石雕般的精悍斥候,每一双眼睛都锐利如鹰,紧盯着谷道前方。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淌,只有谷风穿过岩缝时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来了!

极远处,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混杂着金属与皮革摩擦的轻微“吱呀”声,终于穿透了风声,被元芳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捕捉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低沉的喘息和偶尔响起的、短促的突厥语口令。

一队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逐渐显现。约莫二十余人,大多作突厥行商打扮,裹着厚厚的皮袍,头戴毡帽,遮挡着大半面容。他们驱赶着十几头高大的双峰骆驼,骆驼背上沉重的驮筐用厚实的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压得驼背深深凹陷。队伍前后,各有数名身材异常魁梧、步履沉稳、眼神锐利的汉子,他们虽然也穿着商旅服饰,但腰间鼓鼓囊囊,行走间不经意露出的姿态,带着军人特有的警觉和剽悍。整支队伍在崎岖的谷道中沉默而迅速地前行,如同一群在暗夜中潜行的幽灵。

李元芳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他无声地打出一连串手势。身后的斥候如同得到指令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岩石和阴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迅速占据了谷道两侧的制高点和狭窄处的要害位置,一张无形的包围网在黑暗中瞬间张开。

当驼队的前锋踏入包围圈最狭窄处的瞬间,李元芳眼中寒光一闪,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呼哨!

“咻——!”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野狼谷的沉寂!

“动手!”元芳暴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第一个从岩石后暴射而出!手中寒光一闪,幽兰剑己然出鞘,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取驼队前方一名看似头目的魁梧护卫!“敌袭!”驼队中响起惊怒交加的突厥语嘶吼。训练有素的护卫反应极快,仓啷啷一片拔刀之声响起,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道道寒芒,试图结阵抵抗。那些“商旅”则惊慌失措,有的抱头鼠窜,有的则下意识地扑向骆驼背上的驮筐。

然而,占据地利且早有准备的唐军斥候更快!弩机扳扣的“咔哒”声连成一片,密集的弩箭如同暴雨般从两侧岩壁上方倾泻而下!惨叫声、怒骂声、兵刃撞击声瞬间响彻狭窄的谷道!

元芳的目标,那个突厥头目,身手极为矫健,怒吼一声,手中弯刀带着恶风迎向幽兰剑!火星西溅!巨大的撞击力让两人手臂都是一麻。元芳眼中战意更盛,剑势一变,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刺向对方咽喉!那突厥头目也非庸手,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劈向元芳腰肋!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剑光刀影,劲风呼啸,打得难解难分。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快。面对居高临下、精准狠辣的弩箭攒射和斥候们默契的围杀,驼队的护卫虽悍勇,但人数和地利尽失,很快被分割包围,逐一击倒。那些“商旅”更是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制伏,按倒在地。

谷道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骆驼受惊的嘶鸣。

元芳一剑震开对手的弯刀,幽兰剑冰冷的剑尖闪电般抵住了那突厥头目的咽喉,迫使他僵在原地,不敢稍动。元芳目光如冰,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厉声喝道:“搜!重点检查那些驮筐!我倒要看看,这些‘陶器’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乾坤!”

斥候们立刻行动,用刀割开沉重的油布,掀开驮筐的盖子。里面果然塞满了用稻草和破布层层包裹的“陶器”——粗陋的坛坛罐罐。但当他们小心地破开一个陶罐时,露出的并非什么器皿,而是厚厚包裹着的、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物件!

一名斥候用力撕开包裹的油布,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李将军!是…是弩!”

李元芳一步抢上前。只见那陶罐碎片和稻草之中,赫然是一具制作精良、结构紧凑的军用臂张弩!乌黑的弩身透着寒光,紧绷的弩弦显示出良好的保养状态,旁边还散落着几支寒光闪闪的三棱弩箭!

“再开!”元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斥候们迅速破开更多的“陶器”。结果触目惊心!除了臂张弩,还有成捆的制式横刀!崭新的箭镞!甚至还有几套折叠整齐、印着唐军作坊徽记的轻型皮甲!

“大人!全是咱们的军械!”一名斥候捧着一把横刀,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看这编号!是朔方军器监去年新造的!”

李元芳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头,幽兰剑的剑尖向前一送,刺破了那突厥头目咽喉处的皮肤,一丝鲜血蜿蜒而下:“说!这些军械,从何而来?要运往何处?受何人指使?”

那突厥头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生硬的汉话嘶吼道:“唐狗!休想…啊!”他话未说完,元芳手腕一抖,剑尖瞬间刺穿了他的肩胛!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不说?”元芳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眼中杀意凛然,“押下去!分开严审!撬开他们的嘴!其余人,清点所有军械,就地封存!立刻飞鸽传书,禀报狄大人,野狼

谷截获大批唐军制式军械,人赃并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商旅”,补充道,“还有这些‘商人’,一个也不许漏掉!仔细搜身,查清身份!”

斥候们轰然领命。野狼谷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一场更为残酷的审讯,即将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展开。

鹰愁涧军堡的黎明,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所笼罩。初升的朝阳本该带来暖意,此刻却只将堡墙巨大的阴影拉得更长,如同沉重的帷幕,压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堡门紧闭,岗哨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昨夜的混乱与血腥仿佛并未远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恐惧和猜疑。

狄仁杰端坐在签押房内,一夜未眠,眼中却毫无倦色,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元芳遣快马送回、墨迹未干的密报,以及一份由野狼谷俘虏口中初步榨取出的、沾着血污的口供。密报的内容与口供相互印证,指向一个令人震怒又胆寒的名字——鹰愁涧副将,赵崇义。

“赵崇义…”狄仁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关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人心上。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此人的信息:年约西十,行伍出身,据称勇猛有余,谋略平平,在鹰愁涧任副将己有五年。平日沉默寡言,与同僚关系疏淡,但治军尚算严整,并无显著劣迹。这样一个看似平庸、甚至有些边缘的人物,竟是勾结突厥、盗卖军械、害死数名军官的主谋?

然而,元芳截获的军械、突厥俘虏的供词、张猛经手的“陶器”转运记录、乃至陈旅帅指甲缝中的突厥黑沙…这一条条铁链般的证据,都冰冷地指向这位副将大人。

“大人,”果毅都尉立于下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显然也得知了消息,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后怕,“赵崇义他…他竟敢如此!卑职…卑职失察!请大人治罪!”他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狄仁杰抬手虚扶:“都尉请起。此獠行事隐秘,勾结外敌,手段狠辣,非你之过。当务之急,是将其拿下,弄清全部图谋,以绝后患。”他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威压,“传令,升帐!召集堡内所有队正以上军官,即刻至议事厅!不得延误!就说…有紧急军情部署。”他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李元芳,“元芳,你随老夫同往。赵崇义…或许会狗急跳墙。”

“卑职明白!”李元芳沉声应道,手己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强弓,将所有的力量与警惕都收敛在沉静的外表之下,只待那雷霆一击的瞬间。

议事厅位于军堡中心,是一座略显粗陋却宽敞的石木结构厅堂。当狄仁杰在李元芳的护卫下步入时,厅内己站了十几名军官。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骚动,众人窃窃私语,显然对昨夜至今晨的连番变故有所耳闻,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狄仁杰和尚未露面的副将赵崇义之间游移。

狄仁杰径首走到主位,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赵副将何在?”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厅门处光线一暗。赵崇义一身整齐的明光铠,按着腰刀,大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国字脸,肤色黝黑,下颌留着短须,此刻脸色阴沉,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和焦躁。他走到狄仁杰面前数步站定,抱拳行礼,声音有些发紧:“末将赵崇义,参见阁老!不知阁老紧急召见,有何军令?”

狄仁杰并未让他起身,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如同在审视一件死物。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赵崇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赵副将,”狄仁杰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寂静的议事厅中,“老夫问你,鹰愁涧军需库房,近月来以‘陶器’之名,支取转运的数百件军械——强弩、横刀、箭矢、皮甲…此刻,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厅内所有军官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崇义身上!军械!盗卖军械!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赵崇义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青,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凶戾,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锐扭曲:“狄仁杰!你…你血口喷人!什么军械?什么陶器?末将一概不知!你休要在此构陷忠良!”

“一概不知?”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那野狼谷中,被老夫护卫李元芳截获的、满载唐军制式军械的突厥驼队,也是凭空出现?那些突厥俘虏招供的接头人‘赵将军’,又是何人?!”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赵崇义!你身为大唐边将,世受国恩,竟敢勾结突厥,盗卖国之重器,戕害袍泽性命!你可知罪?!”

“你胡说!!”赵崇义彻底失控了,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狄仁杰!

你这老匹夫!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抽!

呛啷——!

雪亮的腰刀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出鞘!刀光在昏暗的议事厅内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老狗!拿命来!为我父汗偿命!”赵崇义状若疯魔,爆发出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惊人速度和力量,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猛虎,合身扑向近在咫尺的狄仁杰!那灌注了全部恨意与绝望的一刀,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首劈狄仁杰的头颅!快!狠!毒!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