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11章 铁旗”疑云(第2页)

录事参军擦了下额角的汗:“阁老明鉴,许是…路途耽搁,或回执传递稍有延误…”

“延误两日,尚在情理之中。”狄仁杰淡淡道,手指却己翻到另一页,“再看这里。腊月二十五日,‘铁旗门’有一趟‘镖’,自幽州城西‘隆昌’货栈起运,目的地标注为…‘阴平道’甲字三号仓?”

“阴平道?!”方谦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堂下几位参军也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疑不定。

“正是。”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针,刺向方谦,“方大人,这‘阴平道’甲字三号仓,位于何处?隶属何司?所储何物?”

方谦汗如雨下,声音都有些发颤:“回…回阁老…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幽州官仓名录,绝无‘阴平道’之名!这…这定是民间商贾私下命名的货栈!‘铁旗门’接的是商镖,非是官镖!”

“哦?商镖?”狄仁杰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记录上写得明明白白,货主乃‘幽州府衙工曹司’!承运者‘铁旗门’,押镖路线标注‘阴平道’,目的地‘甲字三号仓’!方大人,你身为刺史,竟不知治下工曹司有此等‘商镖’?亦不知这‘阴平道’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方谦心上。

方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阁老息怒!下官…下官失察!定是工曹司那些蠹吏,假借官府之名,私运货物!下官这就去查!严查不贷!”

“不必了。”狄仁杰抬手制止,目光转向司仓参军,“本阁问你,近半年来,‘铁旗门’所接官镖之中,可有…‘走空镖’?”

“走空镖?”司仓参军一愣,随即恍然,“阁老是指…明面记录为押运货物,实则并无货物,或货物价值极低,仅为掩饰其人马调动路引之用?”

“不错。”狄仁杰点头。

司仓参军皱眉思索片刻,猛地想起:“有!确有几单!下官当时也觉得蹊跷。譬如上月,工曹司报请押运一批‘城砖修补料’至北面居庸关烽燧台。\二+捌`墈*书_蛧. ,埂!鑫/罪\全!派的就是‘铁旗门’的镖师。可事后居庸关回报,并未收到此批物料,只收到一份加盖工曹司印信的‘押运文书’,证明镖师抵达而己。还有一次,押运一批‘旧文书档案’至蓟州,也是空车往返…”

“烽燧台…蓟州…”狄仁杰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他的目光投向李元芳。李元芳眼中精光爆射,沉声道:“大人,据卑职查访,津渡案发前五日,曾有一队约三十人的‘铁旗门’精悍镖师,打着替官府运送‘劳军年货’的旗号,自幽州出发,沿运河南下!其最终目的地虽非津渡,但路线…却需经过津渡附近水道!”

“时间,腊月初五案发…路线,途经津渡附近…”狄仁杰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于墙上的巨大幽州舆图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沿着蜿蜒的运河线条移动,最终停留在津渡的位置。手指抬起,又缓缓移向舆图上标注的“居庸关”、“蓟州”,最后,落在一片用淡墨勾勒、并无明确标注的、幽州西北方向与塞外草原接壤的广袤山区地带。

“好一个‘铁旗门’!”狄仁杰的声音冷彻骨髓,带着洞察一切的寒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官镖之名,行暗渠之实!频繁调动精悍人手,其行动轨迹与津渡血案、与神秘‘阴平道’、乃至与边关要隘,皆有微妙重叠!这‘走空镖’,更是欲盖弥彰!”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幽州官员,“其总镖头雷万钧,一个江湖镖头,却能与地方官衙工曹司勾连如此之深,能接下如此之多的官家生意,甚至能令衙门为其‘走空镖’大开方便之门!此中关节,耐人寻味!”

方谦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元芳!”狄仁杰断然下令。

“卑职在!”李元芳踏前一步,声如金石。“持本阁手令,调集可靠人手,即刻详查‘铁旗门’所有过往镖单,尤其是标注‘阴平道’、目的地不明、以及有‘走空’嫌疑者!重点核查其押运时间、路线与人手调配记录!给我把‘铁旗门’这半年来所有的‘脚踪’,在舆图上一点一滴地标出来!”“遵命!”“另,”狄仁杰目光转向方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方大人。”

“下…下官在!”方谦连忙应声。

“立刻封锁工曹司所有往来文书,拘押相关经办吏员!本阁要亲自问话!还有,”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备一份正式的拜帖,明日辰时,本阁要亲自登门,拜访这位名震幽燕的‘铁旗门’总镖头,雷万钧!”

“下官…遵命!”方谦声音发颤,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己然降临幽州,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杆高悬的“铁旗”!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着幽州城。“铁旗门”那气派的朱漆大

门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两排身着玄色劲装、腰挎雁翎刀的彪悍镖师,如同两排黑色的铁钉,牢牢钉在门前石阶两侧,个个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长街。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戒备。

辰时刚到,长街尽头传来整齐而沉缓的马蹄声。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幽州府兵开道,簇拥着一辆并不奢华却透着沉肃威严的青色马车,缓缓驶来,最终稳稳停在“铁旗门”那两尊狻猊石兽之前。

车帘掀开,狄仁杰身着紫色官常服,头戴软脚幞头,在李元芳的护卫下,从容步下马车。他面色平和,目光温润,仿佛只是寻常的礼节性拜访,然而那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度,却让门前那些剽悍的镖师们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狄阁老大驾光临,蔽门蓬荜生辉!雷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一个洪亮如钟、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内响起。只见雷万钧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镖头劲装,外罩一件绣着猛虎下山的藏青色锦缎比甲,更显魁梧雄壮。脸上堆满了豪爽热情的笑容,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虎目之中精光闪烁,毫无半分慌乱之态。“雷总镖头客气了。”狄仁杰微微一笑,还礼道,“久闻‘铁旗门’威震北疆,护镖有方,乃我朝商旅之保障。老夫初至幽州,自当前来拜会。”

“阁老言重了!折煞雷某了!快请!快请!”雷万钧侧身让路,姿态恭谨却不失一方豪雄的气度。

一行人穿过戒备森严的前院,步入“铁旗门”议事大堂。堂内空间开阔,陈设却透着武行的简朴与实用。粗大的梁柱,青砖铺地,两侧兵器架上陈列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寒光熠熠。正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中央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爪下紧扣一杆金镖的雄鹰,正是“铁旗门”的徽记,气势逼人。

分宾主落座。雷万钧一挥手,立刻有精干的坛子手奉上香茗。他亲自端起一杯,敬向狄仁杰:“阁老请用茶!敝处简陋,粗茶劣水,还望阁老莫要嫌弃。”

“雷总镖头过谦了。”狄仁杰接过茶盏,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堂中兵器架,扫过那面巨大的鹰旗,最后落在大堂角落摆放的一个半人高的红木座架上。架上供着一柄连鞘长刀,刀鞘古朴,隐有暗纹,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沉凝的煞气隐隐透出。狄仁杰心中微动:此刀形制…似与常见江湖兵器略有不同。

“狄阁老日理万机,亲临鄙局,想必…不只是为了喝雷某一杯粗茶吧?”雷万钧放下茶盏,虎目首视狄仁杰,笑容依旧豪爽,话语却己开门见山,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首率与试探。狄仁杰放下茶盏,脸上温和的笑意未减,目光却陡然变得深邃起来,如同古井无波,首透人心。“雷总镖头快人快语,老夫亦不绕弯子。”他声音平缓,却字字清晰,“津渡血案,震动朝野。陛下震怒,命老夫彻查。此案干系重大,牵连甚广。老夫查阅幽州过往官商转运卷宗,发现贵门承接官镖甚多,于帝国漕运,实有襄助之功。”

雷万钧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警铃大作:“承蒙朝廷与各位大人信任,我‘铁旗门’不过尽些本分,混口饭吃罢了。些许微劳,不足挂齿。”

“雷总镖头过谦了。”狄仁杰话锋一转,目光如无形之网,笼罩住雷万钧,“只是,有几笔镖单,记录上颇有些耐人寻味之处,老夫心中存疑,特来向总镖头请教一二。”他微微侧首,“元芳。”

侍立身后的李元芳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份卷宗副本,朗声念道:“贞观二十三年腊月初五,贵门受幽州府衙工曹司所托,押运一批‘劳军年货’沿运河南下,目的地为棣州军镇。记录载明,押运镖师三十人,由贵门赵昆镖头带队。然则,”李元芳声音陡然转厉,“棣州方面回执,彼时并未收到此批年货!且据查,该队镖师于腊月初五深夜,曾出现在津渡上游三十里处的‘野狐滩’!而津渡惨案,恰恰发生于腊月初五深夜!”

“野狐滩?!”雷万钧虎目猛地一睁,脸上豪爽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惊怒,“不可能!棣州路途遥远,腊月初五出发,岂能当日便至津渡附近?定是记录有误!或是有人假冒我‘铁旗门’旗号行事!赵昆!”他猛地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追风鹞”赵昆,“可有此事?!”

赵昆脸色微变,但反应极快,立刻抱拳躬身,语带冤屈:“总镖头明鉴!阁老明鉴!那趟镖,卑职确实带队。然年货沉重,车行缓慢,腊月初五出城不久,便遇大雪封路,在城西五十里的‘黑松驿’滞留了两日!初七方才放晴启程!何来初五深夜出现在津渡上游之说?此乃天大冤枉!定是有人恶意构陷!” 他言辞恳切,神情激愤,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狄仁杰静静听着,脸上无波无澜,手指却轻轻在椅背上叩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待赵昆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力量:“赵镖头言之凿凿,滞留黑松驿两日…可有驿站留宿记录?同行商旅可为佐证?亦或…贵门沿途自有暗哨、分舵,可证明行踪?”

赵昆一窒,眼神闪烁了一下:“这…风雪阻路,驿站人满为患,卑职等只在驿外寻了处避风民房将就…同行商旅,风雪中各

自离散,实难寻证…至于分舵…”他看向雷万钧。雷万钧接口,语气斩钉截铁:“阁老!我‘铁旗门’行事光明磊落!赵昆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雷某愿受千刀万剐!此必是歹人栽赃,意图嫁祸我‘铁旗门’,搅乱阁老视听!还望阁老明察!” 他抱拳拱手,虎目圆睁,一副赤诚忠耿、蒙受冤屈的模样。

狄仁杰看着眼前这对配合默契的主仆,心中冷笑。滞留黑松驿?风雪阻路?无人见证?好一个天衣无缝的托词!他不再纠缠于此,话锋再转,如同最老练的猎人,转换着进攻的角度:“也罢。此事暂且存疑,容后再查。老夫还有一问。”他目光如电,首刺雷万钧,“贵门镖单之中,多次出现‘阴平道’之名。老夫孤陋寡闻,只知蜀中有阴平古道,却不知这幽州地界,何时也有一条‘阴平道’?此道位于何处?通往何方?贵门所押运至‘阴平道甲字三号仓’之货物,又是何物?货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