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无眉揭秘(第2页)
“孩子”二字,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柳无眉心中那道锈迹斑斑、浸满血泪的闸门。积蓄了十西年的滔天洪流,再也无法阻挡。
“我…我…”柳无眉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我不姓柳…”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驿馆的土墙,穿透了十西年的漫漫光阴,回到了那个铭刻着无尽血色与绝望的夜晚。
“十西年前…永徽二年…冬月十七…深夜…”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虚幻和刺骨的寒意,“庆州…萧府…将军府…好大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到处都是喊杀声…哭嚎声…刀…砍进骨头里的声音…‘逆贼萧远峰,勾结外寇,意图谋反,奉旨满门诛绝!’…他们…他们穿着禁军的衣服…杀红了眼…”
她的叙述时断时续,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躲在冰冷黑暗地窖缝隙里、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的七岁小女孩。
“爹…我爹柳济源…是萧将军麾下…军医…他…他刚给将军夫人施完针出来…就被…被一刀…从后背捅穿…”她猛地捂住胸口,仿佛那一刀也穿透了她的身体,痛得蜷缩起来,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孩童的惊恐,“娘…娘把我…塞进地窖…就在…就在柴房底下…她用身体…堵住入口…我…我看见…看见娘的脖子…喷出…喷出好多…好多热乎乎的血…溅到我脸上…她…她最后…塞给我…这个…”她颤抖着,从自己贴身最里层,扯出那枚用红绳系着、温润中透着沁骨寒意的半块龙纹玉佩。\如.雯¨枉_ -罪′辛·章\踕+庚-薪^快_玉佩在灯下流转着幽光,边缘光滑,显然被摩挲了无数个日夜。
“娘说…‘阿沅…活下去…记住…记住这血海深仇…’…然后…然后地窖口…就被…被砸下来的东西…堵死了…”她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她与那湮灭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凭依。巨大的悲恸让她无法呼吸,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狭小的斗室内回荡,与窗外咆哮的暴雨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和鸣。
狄仁杰静静地看着,听着。他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承载着眼前这滔天的悲恸。昏黄的灯光将他伫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李元芳紧握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牙关紧咬,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被巨大的悲伤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许,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淅沥。柳无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蜷缩在地上,但那股积郁了十西年的阴寒死气,仿佛随着泪水的流淌,被冲刷掉了一层。“后来…”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庆州城…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我跟着逃难的人…一路…一路乞讨…像野狗一样…躲着官兵…躲着所有人…到洛阳…被一个…老仵作收留…他说…‘丫头…想活命…想查清楚…就忘掉过去…忘掉柳沅…从今往后…你叫柳无眉…无情无绪…无牵无挂…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
“柳无眉…”狄仁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其中蕴含的孤绝与悲怆,重逾千钧。
“是…柳无眉…”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宣泄后,竟奇异地沉淀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清澈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十西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为我爹娘!为萧将军满门!洗雪沉冤!”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在狄仁杰和李元芳心上。
“所以,你追查‘影先生’,怀疑他与萧家有关?”狄仁杰沉声问道,目光如炬。
柳无眉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枚染血的破甲锥锥尖,指尖轻轻拂过锥尾那模糊的玄鸟碎盾徽记,又摸了摸自己贴身收
藏的那半块玉佩,眼神锐利如刀。
“大人请看这锥尖,”她指向锥尾徽记旁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痕,“这并非铸造时留下的瑕疵,而是…一种独特的磕碰印记。当年萧将军有一柄御赐的‘龙鳞匕’,削铁如泥。幼子萧承砚,时年九岁,顽皮好奇,曾偷拿此匕玩耍,不慎在其父一副备用臂甲的同位置,刻下了一个极浅的月牙形凹痕!将军虽未重责,但此事在亲近侍卫中传为笑谈,那副臂甲,后来便由将军赐给了他的贴身亲卫队长,也就是…我爹保管。”
她的手指移向自己颈侧下方一个位置:“那夜地窖口被堵死前…火光冲天…我…我看到一个少年…被几个黑衣人护着…在混乱中厮杀…向府外冲…他的脖子这里…就在这个位置…有一块暗红色的、枫叶形状的胎记…非常清晰…还有他挥刀格挡时…那右肩微沉、左脚习惯性内扣半步的步法…是萧家‘破军七式’起手式的根基步态…当年萧将军亲自教导幼子习武时…我躲在回廊柱子后…偷偷看过很多次…绝不会错!”
柳无眉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锐利而痛苦的光芒,仿佛再次看到了那火光血影中挣扎的身影:“那少年…年纪身形…与当年萧家幼子萧承砚…一般无二!而那个胎记…那个步态…‘影先生’!虽然他用斗篷遮掩,刻意改变身形步法,但在周府别院墙头,他掷出飞镖阻截大人时,情急之下那一瞬间的本能发力…那右肩微沉、左脚内扣的起势…还有一次他于暗巷疾行,斗篷被风掀起一角…我瞥见他颈侧…那暗红的枫叶印记…虽然只一瞬…但绝不会错!”
她猛地转向狄仁杰,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声音却因极度的肯定而异常清晰:“狄大人!‘影先生’,他极可能就是萧远峰将军的幼子——萧承砚!他回来了!他也在查!只是…只是他似乎…他似乎在恨!他恨朝廷!恨所有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他…他可能觉得…是朝廷负了他萧家!他的手段…太酷烈了!他…他或许…己不择手段!”最后一句,带着深切的忧虑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