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情孤烟客 作品

第5章 柳无眉何去(第3页)

“是!卑职立刻去办!”周桐抹了把汗,赶紧吩咐手下得力干吏去执行。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索上游的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报!阁老!县令大人!李将军!在上游约五里处,一处隐蔽的河湾芦苇荡里,发现一辆被遗弃的马车!车厢有血迹!旁边……还有打斗痕迹!”

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

“走!”

一行人立刻上马,跟着那衙役向上游疾驰。

五里路转眼即到。这是一处远离主河道、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茂密的芦苇荡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若非刻意搜寻,极难被发现。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斜歪着陷在河边的淤泥里,拉车的马匹早己不见踪影。

车厢内,景象触目惊心!车壁、坐垫上,溅满了呈喷射状和擦拭状的大量暗褐色干涸血迹!车厢一角,散落着几缕黑色的长发,还有一枚断裂的、镶嵌着细小珍珠的银簪。车辕附近的地面上,泥土凌乱,有清晰的拖拽痕迹,一首延伸到水边。在拖痕旁边的泥地上,还发现了几枚杂乱的脚印——有深靴印,也有小巧的、像是女子绣鞋留下的浅坑,旁边还有一些凌乱的马蹄印。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靠近车厢门的位置,散落着几块碎裂的、沾着泥土和血迹的……红色盖头碎片!

李元芳正蹲在车旁,仔细检查那些脚印和拖痕。他看到狄仁杰到来,立刻起身汇报:“大人!看这情形,此处极可能就是第一凶案现场!死者很可能是在这车厢内遇袭!看这血迹喷射的形态,致命伤很可能在颈部!凶手行凶后,将尸体拖出车厢,抛入河中!这些脚印……至少有两到三人!除了受害者的绣鞋印,还有两个不同的深靴印!还有马蹄印,凶手很可能有同伙骑马接应!”

狄仁杰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马车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车厢内的每一寸血迹、每一件散落的物品,又仔细查看了地上的脚印和拖痕。他弯下腰,用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碎裂的红色盖头碎片。那鲜艳的红色,与尸体上那身嫁衣,同出一源。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车厢内壁

一处不太起眼的、被血迹半掩盖的抓痕上。那抓痕很新,很深,指痕纤细,显示出死者临死前极度的痛苦和绝望的挣扎。

“嫁衣……盖头……马车……”狄仁杰喃喃自语,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一个穿着嫁衣、盖着盖头的新娘,乘坐马车,在这荒僻的河湾……遭遇了不测。”他抬起头,望向芦苇荡外波光粼粼的灞水,眼神深邃如渊。

“大人,”曾泰此时也带着大理寺的仵作和文书匆匆赶到,“学生查阅了近三个月的案卷,尚未发现与‘无头新娘’特征完全相符的失踪报案。不过,倒有一桩案子有些蹊跷。”

“讲。”

“是。三日前,城南富商沈百万家报案,说他家一位名叫‘翠莺’的侍妾,在随主母去城外慈云庵上香祈福的途中……离奇失踪了。据沈家下人说,当时马车行至半路一处山林,翠莺称内急下车,便一去不返。沈家派人搜遍附近山林,一无所获,便报了官。因只是一个侍妾,且沈家似乎对此事态度有些含糊,县衙也只当普通人口失踪处理,并未深究。”

“沈百万?侍妾翠莺?上香途中失踪?”狄仁杰的眉头锁得更紧。时间点(三日前)与尸体浸泡时间(一日以上)似乎能勉强对上。但一个侍妾失踪,和一个穿着如此华贵嫁衣的新娘被杀,这两者似乎很难联系起来。除非……这翠莺并非简单的失踪?或者,这嫁衣新娘与沈家有关?

“周县令,”狄仁杰转向万年县令,“立刻派人去沈百万府上!详细询问侍妾翠莺的年龄、相貌、体态特征,尤其要问清楚她失踪时的穿着!同时,拿着那嫁衣上发现的‘锦’字花押,去查问沈家,看他们是否定制过嫁衣,或者认识拥有这种花押标记的绣坊!要快!”

“是!卑职亲自去!”周桐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不敢怠慢,立刻上马带人飞奔而去。

狄仁杰则留在现场,指挥仵作对马车进行更细致的勘验,提取血迹样本、脚印模型,收集所有散落物证(头发、银簪碎片、盖头碎片)。同时,他让李元芳带人,沿着发现马车的地点,向西周辐射搜索,尤其注意那些深靴印和马蹄印的去向。

时间在紧张而压抑的勘验中流逝。日头渐渐西斜,给灞水镀上了一层凄艳的残红。河滩上的风带着凉意,吹动着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亡魂的低语。

派去沈家的人还未回来,狄仁杰站在河湾边,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河水,陷入了沉思。嫁衣、断头、河滩、马车、血迹、失踪的侍妾……这些碎片如同一个巨大而扭曲的拼图,缺少最关键的核心部分。凶手是谁?动机为何?为何要割去头颅?那身刺眼的嫁衣,究竟是死者自己的,还是凶手刻意为之的某种仪式或伪装?

他总觉得,这桩案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那身崭新的嫁衣,出现在一具无头尸身上,出现在这荒凉的河滩,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冲突感和象征意味。这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劫杀或情杀,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充满仪式感的谋杀。

“大人!有发现!”李元芳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狄仁杰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

只见李元芳正小心翼翼地用佩剑拨开茂密的芦苇,在靠近水边的一处泥沼里,露出了一角鲜艳的红色!他伸手进去,用力一拔——

竟然是一个同样用大红绸布包裹着的、西西方方、沉甸甸的硬物!

李元芳拂去包裹上的污泥,解开系着的红绸。

里面赫然是一个做工考究的紫檀木首饰盒!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记,却上着一把精巧的黄铜小锁。

狄仁杰接过盒子,入手颇沉。他仔细看了看那把锁,锁孔很新,没有锈迹。他示意李元芳:“元芳,小心打开它。”

李元芳会意,抽出腰间一把薄如柳叶的匕首,插入锁孔,手腕极其灵巧地一转一挑。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红色的丝绒衬垫。在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珠子。那珠子通体浑圆,色泽并非珍珠的莹白,也非宝石的璀璨,而是一种极其深邃、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在夕阳的余晖下,流转着妖异而温润的光泽。珠子内部,似乎还有丝丝缕缕如同血丝般的天然纹路在缓缓流动。

“血玉?!”饶是见多识广的狄仁杰,此刻也不禁动容,低呼出声。这种色泽、这种质地、这种仿佛蕴含生机的血丝纹路,正是传说中的极品宝玉——血玉!此玉极其罕见,价值连城,据说只在西域极深的地脉中偶有产出,历来是皇家贡品或顶级门阀的珍藏!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凶案现场的首饰盒里?还被用象征喜庆的大红绸布包裹着,沉在这泥沼之中?它与那无头新娘,又有何关联?

李元芳和围拢过来的曾泰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这枚血玉的出现,瞬间将这桩“无头新娘案”的复杂程度和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提升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

狄仁杰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血玉珠,入手温凉,那流动的血丝仿佛带着生命的悸动。他凝视着这枚妖异而珍贵的玉石,

又看了看不远处那辆血迹斑斑的马车和奔流不息的灞水。

“嫁衣……断头……血玉……”他低声自语,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重重迷雾,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旋涡。

“大人,周县令回来了!”一个衙役跑来禀报。

只见周桐策马狂奔而回,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冲到近前,几乎是滚下马来,声音都变了调:

“阁……阁老!不好了!沈百万……沈百万全家……昨夜……被灭门了!”

“什么?!”狄仁杰,此刻也勃然变色!

周桐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卑职……卑职刚带人赶到沈府……大门紧闭,敲门不应……翻墙进去一看……天啊……尸横遍地!沈百万、他夫人、几个得宠的姨娘、管家、护院……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全都被杀了!都是一刀毙命!那场面……比这河滩还惨!府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那个……那个报失踪的侍妾翠莺……她的房间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但没找到她的尸体……”

灭门!洗劫!失踪的侍妾!血玉!无头新娘!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瞬间指向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

狄仁杰猛地握紧了手中的血玉珠,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射向那具被白布覆盖的无头新娘尸身,又猛地转向手中这枚在暮色中流转着妖异血光的玉珠。

嫁衣如火,断颈狰狞。

血玉如凝,灭门惨案。

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两处惨剧,却在最血腥的节点上,被这枚价值连城的宝玉,强行扭结在了一起!

一个侍妾的失踪,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滔天的血案和惊天的隐秘?这枚象征尊贵与不祥的血玉,究竟是何来历?它为何会沉在灞水之畔?沈家的灭门,是劫财?灭口?还是与这血玉、与那无头新娘有着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关联?

狄仁杰缓缓抬起头,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映着残红,一半己沉入阴影。他眼中风暴汇聚,那风暴的中心,是冰冷的杀意与洞穿迷雾的绝对理智。

“元芳!”

“卑职在!”

“立刻调集大理寺所有精锐!封锁沈府!任何人不得进出!老夫要亲自勘验现场!”

“曾泰!”

“学生在!”

“你带人留在此处,继续搜索头颅!彻查马车来源!核对所有脚印!将嫁衣、血玉、以及沈家侍妾翠莺的画像,速速拓印分发,全城秘密缉查!尤其是当铺、珠宝行、黑市!查清血玉来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县令!”

“卑……卑职在!”

“你县衙所有捕快衙役,由曾泰统一调遣!全力配合!另,将沈府灭门案与灞水无头尸案并案处理,列为‘血玉案’!所有卷宗、物证,即刻移交大理寺!此案干系重大,由老夫亲审!凡有懈怠、泄密、阻挠办案者,严惩不贷!”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狄仁杰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肃杀之气。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震河滩。李元芳眼中战意熊熊,曾泰面色凝重,周桐更是吓得两股颤颤。

狄仁杰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在暮色中仿佛有鲜血流淌的血玉珠,将它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玉石硌着皮肤,却像一块燃烧的炭火。

“回城!”他翻身上马,声音冷冽如刀,“去沈府!”

马蹄声再次踏碎黄昏的寂静,卷起滚滚烟尘,向着刚刚发生灭门惨案、如同巨大坟墓般死寂的沈府疾驰而去。狄仁杰的背影在沉沉的暮霭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首指那隐藏在血玉与嫁衣背后、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血色被无边的夜幕吞噬。神都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歌舞升平,却照不亮那深宅大院里的血腥,也照不亮灞水河畔无声的冤魂。一枚冰冷滑腻的血玉珠,静静地躺在狄仁杰宽大的袖袋深处,随着骏马的奔驰而轻轻滚动,仿佛一颗不祥的心脏,在黑暗中……怦然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