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裂缝中追光 作品

第34章 灰烬里长出的字

晨雾未散,我立在焚典台的残灰前,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掠过唇边的残陶。

“我亦执笔”四个字已被烟火熏得发黑,笔画边缘崩裂,像是被火舌啃噬过的骨头。

昨夜那一幕仍在我眼前燃烧——万家灯火,窗前陶片林立,百姓举笔,字字如誓。

那一刻,我以为看见了光。

可光落地,就成了灰。

今晨不过刚破晓,消息便如风般卷进宫来。

三户人家为争一张“言责帖”扭打至衙门,拳脚相向,头破血流;西市孩童嬉闹,拿泥巴捏出人形,刻上“江灵犀”三字,一把火烧了,嘴里还唱着童谣:“烧娘娘,换新王。”更有甚者,在巷口墙上用炭条歪歪扭扭写下“烧娘娘”三字,竟引来一群孩子围观摹写。

小满压着嗓子在我耳边禀报时,手指都在抖:“娘娘,有人说……既然名字能烧,那谁都能当江灵犀。”

我怔住。

风从焚典台缺口灌入,吹得灰烬打着旋儿飞起,像一场未完的雪。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烧的,是旧典,是枷锁,是那个跪在地牢里、用骨笔刻下第一个“不”字的小女孩的恐惧。

可如今,这火却被人拿来烧人。

火种播下,未必都长出苗。也可能,燎原成灾。

我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共语堂外,青石板还沾着夜露。

我命小满取来百片未刻的陶泥,亲自蹲下,一掌拍在泥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来,都坐下。”我扬声,“想写字的,都来学。”

人群迟疑地围拢。

有妇人抱着孩子,有老者拄着拐,也有半大少年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我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只将一块湿泥掰成两半,揉、压、塑形,动作粗粝却有力。

“泥要揉透,才不会裂。”我将一块成型的陶坯递给身旁的老妪,“字要自己捏出来,才不怕风刮走。”

她手抖得厉害,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声音颤得像秋叶:“姑娘……若我写错了,会被烧吗?”

我看着她浑浊的眼,忽然鼻尖一酸。

我抓起她的手,狠狠按进另一块泥里,泥浆从她指缝溢出。

“错字才是活字!”我一字一顿,“你写歪了,念错了,改了重来——那才是人话!可你要闭嘴,谁来替你说?这泥,是你捏的,字,是你心里的。烧不烧,由不得别人定!”

四周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低声念出了第一条自己想写的条文:“田税三成,太重……应减。”

有人直接用指头在泥上划出两个歪斜的大字——“不饿”。

一个孩子捡起碎陶片,在泥坯上狠狠刻下:“爹不该跪。”

我一个个看过去,心跳如鼓。

这才是“共活”的开始。

不是人人举笔就叫自由,而是明知会错、会吵、会打,还敢写下去。

正午日头刚起,范景轩回来了。

他一身青衫,袖口沾着市井尘灰,靴底还带着泥点,显然是从街头一路走来。

他没带侍卫,也没穿龙纹,像个寻常书生,可那双眼睛依旧深得吓人。

他递给我一片新制的陶片,边缘打磨光滑,字迹工整如官文:

“共活当由灵犀主。”

我盯着那五个字,忽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又是什么‘代承契’余党的把戏?想借我的名头立新规矩?”

他摇头,声音低而稳:“不是余党。是真心拥戴你的人。他们怕乱,怕没人主事,怕这火没了方向,所以……想把你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