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一个踩着灰的人
春雷初响,井水回暖。
那一夜的涟漪久久不散,像有人在地底写下了一行无人能识的字。
我守在井边直到天明,风雪停了,檐角冰棱滴落水珠,一声声敲在心上。
小满裹着厚袄赶来,脸色发白:“娘娘,南坊的孩子们……在玩‘焚典’。”
“焚典?”我挑眉。
“他们用泥片刻字,烧成灰,说是‘娘娘不准吃糖’。”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还有人说,这是您定下的规矩,谁不听,天打雷劈。”
我轻笑出声,指尖抚过窗棂上残留的霜花。
不准吃糖?
荒唐。
可若连孩童都开始模仿“不准”,那这世道,已悄然将我推上了神坛——而我最怕的,从来不是敌人,是被供奉。
“取一筐陶泥来。”我起身,披上素色斗篷,“宫墙外摆摊,今日免费教刻‘不准’。”
小满瞪大眼:“您要……和孩子玩?”
“不止玩。”我勾唇,“每片‘不准’背后,必须写一句‘那我该准什么’。否则,不给烧。”
晨光初照,宫墙外已聚起一群脏兮兮却眼亮的孩子。
我蹲在石阶上,手把手教他们揉泥、刻字。
一个瘦小男孩怯生生递来一片:“不准偷馒头……那我该准吃饱。”
我点头,将泥片投入小火盆。火焰腾起,映着他通红的小脸。
“不准贪官!”
“不准饿人!”
“不准骗话!”
一声声稚嫩却坚定的呼喊在街巷回荡。
一片片泥陶投入火中,化作灰烬升腾。
有人笑,有人哭,更多人围拢过来,争抢陶泥。
我袖口沾满泥浆,指尖被火燎得微疼,却觉得胸口前所未有地畅快。
规则不是用来压人的,是用来破的。
而破,从质疑开始。
日影西斜,人群渐散。
我正欲回宫,忽见一道玄色身影立于街角槐树下,风帽遮面,却掩不住那身凌厉气度。
范景轩。
他缓步走来,掌心摊开一片焦黑残陶,边缘裂开,字迹却清晰——
“共活不可改。”
我的字。
我瞳孔一缩,随即冷笑:“有人想用我的笔迹,封别人的口?”
他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这陶片在城西疯人院捡到。一个疯妇日夜烧它,说你不准改。”
“我不是不准改。”我抬眸,直视他,“我是怕你们把‘共活’当成铁律,忘了它本是活的东西。”
小满怒极:“定是那些旧臣搞鬼!想借娘娘之名行专制之事,我这就去查!”
“不必。”我按住她手腕,声音平静,“若‘江灵犀’三个字,能被人拿来当枷锁,那它早该被烧干净了。”
夜色如墨,焚典台孤矗城北。
我独自立于台前,手中捏着一片新刻的陶。
火光映照下,字迹锋利如刀——
“若有人以我之名禁言天下,此片为证——我反对我自己。”
话落,掷入烈焰。
轰然一声,火舌冲天,仿佛回应某种沉眠已久的魂灵。
风卷着灰烬飞向夜空,像一场黑色的雪。
三日后,一名少女踏雪而来,眉目倔强,手中捧着一片泥陶。
“废江灵犀庙。”
六字如针,刺进众人耳中。
我接过细看,指尖触到泥中一丝异样——粗糙,微腐,带着坟土特有的湿腥。
我心头一震:“这泥……掺了你母亲坟头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