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骤雨将至

经历了四月初九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病后,朱高炽的身体便如同秋风中的残烛,开始一日不如一日。1\3·1?t`x~t?.^c+o!m¢

老皇帝曾还算丰润的面颊如今蜡黄干瘪,颧骨高高凹陷,眼窝深陷。

他经常一活动便会引发剧烈的喘息,连与赵贵妃在暖阁里轻声说笑,都会突然咳得撕心裂肺,半天缓不过气来。

往日最贪恋的床笫之欢,如今也成奢望。偶尔情动,老皇帝已虚弱到只能让赵贵妃半伏在身侧,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贵妃动作轻缓得如同蝴蝶点水,额头上却仍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既怕弄疼皇帝,又怕稍有不慎引发他的不适。

而老皇帝每次事后,都必须躺卧在榻上半个时辰,由宫女端来一大碗浓稠的参茸补汤,小口小口喂下,才能勉强缓过劲来,脸色却依旧惨白如纸。

这段时日,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长在了锦绣阁。每日三次诊脉雷打不动,清晨查舌苔、午后听心肺、入夜观脉象,各种调理的药汤更是从未断过,煎药的药炉在偏殿日夜不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赵贵妃亲自盯着煎药,每一碗都要先尝过温度与口感,才放心送到皇帝嘴边,可再好的药材,也填不满早已亏空的身体。

终于,朱高炽自己都意识到不能再胡闹。在又一次咳血后,他望着药碗里漂浮的参片,沉默良久终于对赵贵妃说:“罢了,以后……不要再侍寝。”他被迫停止了纵欲,这一次,是身体的极限替他做了决定。

停止纵欲后朱高炽生活变得平静而缓慢。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便由赵贵妃搀扶着在御花园散步。

两人走得极慢,一步一顿,贵妃的手臂紧紧环着他腰,生怕他随时会倒下。路过花圃,老皇帝看到宫人修剪花枝,会望着那几株开得稀疏的牡丹轻声感叹:“这牡丹开得比去年弱些,怕是也熬不过这个夏天了。”语气里带着对花草的怜惜,更像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午后的阳光透过锦绣阁的琉璃窗,在临窗软榻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老皇帝斜倚在榻上,赵贵妃坐在一旁矮凳,为他剥着松子、杏仁。他则静悄悄地翻阅着年轻时收藏的山水画册,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偶尔会指着画中的亭台楼阁说:“当年在宣府城外见过类似的景致,那时的河水比画里还清亮。”

贵妃笑着应和:“等陛下好了,咱们再去宣府看看。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朱高炽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老皇帝常常与贵妃乘画舫游太液池。太监们早已在舫中备好软垫与薄毯,赵贵妃为他披上披风,轻声哼唱着新学的江南小调。舫桨轻摇,水波荡漾,夕阳的金辉洒在皇帝的银发上,他温顺地靠在贵妃肩头闭目养神,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朱高炽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亏空到了极致,油尽灯枯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他对生死看得异常淡然,甚至几次在夕阳下握着赵贵妃的手说:“能这样与你待着,看日出日落,听风闻香,朕这一生便无憾了。”

没有对权力的留恋,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下对眼前人的珍惜。

朱高炽对朝堂之事也全然放手,内阁送来的奏折堆在案头,他连看都懒得看,全凭太子与大臣们决断。

有时朱瞻基前来请安,汇报几句政务,他也只是挥挥手让儿子离开:“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多去管好差事,江山是你的,要用心守着。”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一位父亲对儿子的嘱托。

赵贵妃静静地陪在身边看着他日渐衰弱,心中虽痛,却也明白这是无法逆转的结局。

她不再劝朱高炽吃药,不再提康复的话,只是默默地陪他散步、品茶、游湖,用陪伴填满他生命最后的时光。

太液池的画舫依旧在暮色中飘荡,老皇帝呼吸越来越轻,而紫禁城的权力交接,已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只待最后一刻来临。

朱瞻基心里跟明镜似的,对父亲朱高炽的身体状况看得通透——那副曾支撑起大明江山的躯壳,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同风中残烛般危如累卵。

每次去锦绣阁请安,朱瞻基便知道权力交接的时刻已近在眼前。这份清醒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早在父皇身体急转直下时,便已开始不动声色地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