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贵人逃亡
大营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叛军的嘶吼像潮水般涌来。
佟国纲拽着太皇太后等人往后帐冲时,鄂伦岱正一刀劈开一个叛军的喉咙,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
“叶克书!”他清楚父亲的行动是当前最紧要的,于是扭头对着堂弟吼道,声音盖过了厮杀声,“跟紧我父亲!”
叶克书是佟国维的小儿子,从京里来草原历练,跟着打准噶尔那次是顺风仗,嗷嗷冲就是了。他哪见过这等阵仗,自家大营被攻破,首尾不能相顾,吓得脸都白了,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抖。
听见堂兄的吼声,他下意识跟着佟国纲的背影就往大帐里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记得鄂伦岱的刀上还在滴血,记得贾赦站在火海里,像尊铁塔。
“你怎么不走?!”鄂伦岱见贾赦还杵在原地,急得眼睛冒火。方才他让好友跟着一起撤,贾赦却梗着脖子,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顿:“要走你走!我贾家的人,没那么孬种!”
此刻贾赦正扯着嗓子喊:“火器营的都给老子站出来!怕个球!他们都是些残兵,没力气了,咱们怕个鸡毛啊!”
他一脚踹翻个想逃跑的小兵,“帐篷里有备用的刀!拿上!跟老子守通道!”
鄂伦岱心里一热,也顾不上再劝。
他挥刀劈开一个扑过来的叛军,冲着四下溃散的士兵嘶吼:“都看清楚了!这是咱们的营地!帐篷是咱们搭的,沟渠是咱们挖的!怕什么?!”
两人一左一右,像两根钉子扎在营地中央。
鄂伦岱熟悉火器营的布防,贾赦仗着从小混大的交朋友本事,与火器营各个部分的人都熟悉,竟真把那些慌了神的士兵聚拢了大半。
“把毡帐推倒当掩体!”贾赦指挥着,“左翼的人去搬火药桶,不用点燃,往他们堆里扔!”
叛军起初势如破竹,可冲进营地深处,却被纵横交错的帐篷通道绕得晕头转向。
鄂伦岱带着小队钻帐篷间的夹道,冷不丁从侧翼杀出,砍翻几个就跑;贾赦则带着一群人守着通往马厩的必经之路,手里的长矛使得又快又狠,叛军冲了三次,都被他们捅了回去。
太阳爬到头顶时,双方已杀得筋疲力尽。
地上的尸体摞了两层,血腥味混着烧焦的羊毛味,呛得人喘不上气。
王辅臣在远处看了半天,见迟迟拿不下核心营地,又惦记着跑掉的太皇太后,终于耐不住性子,点了三百亲卫:“跟我去追!剩下的给我把这破营踏平!”
风里,佟国纲护着那几匹载着大清最尊贵女人的拉货马,在草原上狂奔。
帐篷布下,太皇太后的喘息声、太后的啜泣声、公主们的惊呼声混在一起,却都透着一股求生的韧劲。
佟国纲的肩上还在流血,每一次颠簸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不敢停——他知道,身后是穷凶极恶的叛军,身前,是唯一的生路。
漠西的方向,夕阳正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踉跄却倔强的线,一头连着生死,一头系着希望。
“传我命令,分三路追!”王辅臣抽出腰间的刀,寒光映着他眼底的红,“别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抓活的!剩下的,一个不留!”
王辅臣带着亲卫一走,叛军的气势顿时弱了大半。
鄂伦岱瞅准机会,一刀劈开面前的叛军,对贾赦喊:“他们群龙无首了!压上去!”
贾赦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得露出白牙:“早等着这话呢!”他抄起地上的半截枪杆,带头往前冲,“火器营的弟兄们,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鄂伦岱笑,这纨绔子弟有点人来疯的意思。
火器营的士兵们虽然没了枪子,却把平日里练的刺杀术用得娴熟。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警戒,大刀抡、枪托砸,竟把叛军逼得连连后退。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被瞧不起的“杂役兵”,此刻也红了眼,抱着叛军的腿就往地上摁——他们对这营地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得像自家院子,哪里有矮墙能躲,哪里有绳索能绊,闭着眼都能摸到。
王辅臣留下的叛军本就是些疲兵,又饿又累,哪禁得住这般反扑。
渐渐地,从进攻变成了逃窜。
鄂伦岱一刀砍断营门的绳索,看着叛军像丧家犬般往草原深处跑,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贾赦瘫在他旁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能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两人望着远处依旧冒着烟的帐篷,又看了看彼此满身的血污,忽然咧开嘴笑了。
虽然火炮自始至终没响过,虽然枪子早就打光了,但这场仗,他们守住了。
大营还在,火器营的骨头还在,就不算输。最起码,奏报好写些。
“得派人去给皇后娘娘报信。”鄂伦岱喘着气说,“咱们休息一会儿往西追王贼去,不能让他们追上贵人。”
贾赦点点头,捡起地上的一面残破的军旗,用力插在营门的土堆上。
风猎猎地吹着,军旗上的“清”字虽然被烧了个窟窿,却依旧倔强地立着。
太皇太后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马蹄颠簸,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这辈子没骑过这么久的马,更没骑过这样的拉货马——马背硌得她胯骨生疼,缰绳勒得手心磨出了血泡,连平日里保养得宜的指关节,都肿得像发面馒头。
“额娘,喝点水吧。”雅图勒住马,从怀里掏出个瘪了的水囊,递过来时手还在抖。从丈夫被掳走,到丈夫去世,再到在端敏的支撑下重新掌握部落话语权,她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撑住,实在是经历的多了,仿佛麻木了。
太皇太后刚要接,一阵风卷着沙砾扑过来,她猛地偏头,水囊里的水洒了大半,溅在她的貂斗篷上,很快冻成了冰碴。
“不喝了。”老太太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视线有些模糊。
她记得自己出生时,阿玛用三十匹骏马换了个会推拿的嬷嬷,就为了让她睡觉时舒服些;嫁入盛京时,皇太极给她铺的毡垫,是用一百只白狐的腹毛做的;当了太皇太后,连走路都有人搀扶,脚下踩的永远是厚厚的地毯。
可现在,她正骑在一匹瘦骨嶙峋的马上,走在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草坡上,嘴里的唾沫干得像团棉絮。
琪琪格在后面低低地哭,阿图想劝,却被太皇太后用眼色制止了。
“哭什么?”她喘着气说,“咱们博尔济吉特的女人,不是豆腐做的。”话虽硬气,腰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昨夜为了躲追兵,他们钻了半宿的灌木丛,她的发髻被树枝刮得散乱,金簪子早就丢了,此刻头发像团乱草,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佟国纲在前面带路,选的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沙丘像巨兽的獠牙,随时能把这小队人马吞进去。
“太皇太后,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漠西的地界了。”他回头喊,声音里仿佛都带着血丝,肩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还是渗出血来,染红了半边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