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润物无声

紫禁城的雪刚化尽,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康熙捏着江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奏折上的墨迹还带着潮气,却清清楚楚写着:东南各地仍有零星起义,朝廷兵马推进受阻。

年前接太皇太后回宫时,他曾对着南下的使臣拍过御案:“务必在年内荡平三藩!”

那时三藩异姓王爷的直系亲属要么被擒,要么授首,成规模的叛军早已作鸟兽散,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收尾的功夫。

可如今,年关已过,二月的风都带上了些许暖意,东南的战报却依旧透着焦灼。

“废物!”康熙将奏折摔在御案上,明黄的奏章散落一地。怒火上涌,让他有一瞬间的晕眩,眼睛疼的厉害。

梁九功跪在地上,连拾捡的勇气都没有——自正月十五收到第一封“未能如期肃清”的奏报后,皇上的脾气就像揣了个炮仗,一点就炸。只有主子娘娘在时,主子的心情才会好。

要不是有个叫李德全的小子,靠着一手丹青入了皇上的眼,让他有了危机感,他是真想躲出去一会儿啊,心要蹦跶坏掉了。

康熙闭目,平复眩晕时,也在回忆着军报、密报、快报等等。

八旗军和绿营分别进入云南、广东、福建等地后,哪里是“剿匪”,分明是借着平叛的由头烧杀抢掠。

地方志上写着“素称富庶”的城镇,被他们折腾得十室九空;世代居住在此的大户人家,要么被指为“藩军余孽”抄了家产,要么被士兵抢光了存粮,连墙根都被刨塌了。

“他们是去平叛的,不是去当匪的!”康熙低吼出声,这些本该成为朝廷根基的地方士绅,被硬生生逼成了反抗的火种。

那些原本应该是朝廷统治基础的良善人们哭着跪在路边,看见被抢走的粮车翻倒在田埂上,金银财宝散落一地,又马上被哄抢,体会了一遍曾经佃农的毁家灭门之苦。

曾经的佃农们早跑光了,没了好日子过的大户们就把家丁、护院武装起来,拿着锄头、鸟铳跟八旗军对峙。

规模是不大,却像附骨之疽,今天袭扰粮道,明天烧了营房,零零碎碎,哪里都有,让朝廷大军根本没法集中兵力。

恰在此时,八旗和绿营的奏折一前一后送到。

宗室王爷们信里大叹“南方蛮夷刁民不开化”,说他们“不识圣上仁厚”,才会“顽抗到底”;绿营将军则更直接,通篇都在喊苦——要加饷银、要赏钱、要抚恤,林林总总列了十几条,最后总结一句“非钱粮不足以安军心”。

康熙看着这些奏折,气得发笑。

“传旨,拨钱粮。”朕的银子啊,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疲惫,“再给他们三个月,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朕!”

梁九功领旨退下后,康熙又拿起另一封奏折——这是他特意写给索额图的,询问前线真实情况。

索额图的回信快得很,快船日夜兼程,只用了五日就送到。

信里说得直白:东南各处有零星起义军未平,然地方大户被逼反者十之七八,皆因大军劫掠过甚。”

寥寥数语,戳破了“刁民顽抗”的借口。

康熙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索额图才是说实话的那个,与粘杆处、通政司传回的消息基本一致。

所以,问题不在那些“不服王化”的地主,而在他派去的军队本身。

皇帝原来可能不懂,但有人会给他讲。

讲明白之后,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很好猜,就是借着平叛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惹出乱子了就往“刁民”身上推,最后还要朝廷来填这个窟窿。

深藏身与名的葛布喇,对,就是我抖落出来的。

索额图:不是我出门不想贪,是叫大哥堵住后路了,这个时候谁贪谁就是戳皇上的肺管子。

可皇帝此时,能怎么办?

东南未定,能打的都去了南边,总不能撤了这些人的职,让局势更乱。

眼下,收拾了这些将军容易,后果就是底下就没有战斗力了。他手下只有内务府护军是一支清廉、善战、忠诚之军,堪称有古之遗风,冯唐虽然平庸了些,但胆子也不大,不会如杰书等人一般为所欲为。可惜,人太少,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接手南边这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