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谊 作品

16.话本先生的煮茶围读(八)

张行愿与皎双行至普雨门,有门侍监守,不便再相送,出了门就可看见大勇寺的朱墙,余下的路不远了。

只是一离开她,孤独就扩张。

一离开他,长夜更漫长。

“快走,天要黑了。”她催促。

“我明日还要见姑娘,请姑娘到檀那大院接我。”他朝她唇上抹指印。

她便也朝他唇上划指以当回应,“明日茶摊围读,太叔要来,你适当避人耳目,切不可松懈。”

他欲语还休,笑着出城门。

她回大院去与八都汇合,拿起了本子对词。

八都如有神助,进步神速,状似开悟,那语气、神韵,重音、停顿,恰到好处,处处惊艳。

她怀疑那茶里有问题,怎能把人喝出这些情深意切来。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你皎双附体了?”

“我就是在演我阿兄。”八都很是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我演不好这个川之翎,但演我阿兄没问题,我了解他,今日听他说了许多,又亲眼目睹他和先生恩爱深重……”

“很好。”张行愿也很敢夸,“卓越的杀手都善于随机应变。”

演不了川之翎,演活了皎双也行,也算是对症下药,对治无明烦恼。

走出庖屋时,张行愿在院里瞧见个荡秋千的女娃儿。

先说女娃儿,在舍离国平民家庭里,十三的少女就得出嫁,眼下这娃儿正到了适婚年龄,反观张行愿,二十三便夸张地成了个老少女,就她这年纪,在舍离国当续弦都遭人嫌老。

但她无意婚事,也无心计较这时代对她的歧视。

再说那经幡秋千,据说是檀那大院落成那天,十五岁的法王君亲自把经幡一面面挂上去的。

秋千驰晚,经幡微澜,梵俗交融,天地与人神共荡,烦恼和菩提并存于风中。

张行愿有了闲心,想坐一坐法王架的秋千,便到一旁候着。

那女娃儿一见她便跳下来,“先生要玩?”

张行愿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以等,你先玩。”

“我随时可以玩,先生玩吧。”

张行愿也不矫情了,欢欢喜喜坐上去,她不过八十斤重,不担心会压垮秋千。

风中有她飞扬的马尾辫子,也有她荡起的银铃笑声。

八都从庖屋走来,见她像个大小孩,著境思索,这不是喜儿,这是阿兄的心上人。

喜儿太多压抑,没她这股子自在飞扬。

原来自在飞扬是可以物化的,驰荡秋千的她便是物化的自在飞扬。

张行愿朝八都微微一笑,“你要不要玩啊?”

心里想喊他阿弟,又怕他抗拒。

八都直立在落日余晖中,任凭层层光晕附着,亦驱不散那份悲壮和勇烈,丧母之痛是他最重的铠甲,那一身铠甲自他十二岁穿上就再没脱下来过,以至于他做什么都揣着股“硬气”,待人是硬直直的,恨人是硬直直的,就连他身上的友善和示好也都是硬直直的。

他不怎么笑,荒废久了的事,做不出来也想不起来了。

五年了,听见笑声或是看见笑脸,他都无动于衷,阿兄是个爱笑的,阿兄的心上人也是,但他入不了他们的喜境,只是硬直直地旁观。

听见问话也硬直直摇头,“我不坐。”

张行愿走下秋千到他面前去,他才十七就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与他阿兄并肩时简直是两株英挺乔木,催人瞻仰。

“那小姑娘叫什么?”

“她是她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叫小三。”

什么?!

张行愿惊掉了下巴,朝摇动秋千的女娃儿眨眼睛,“不行!这名字得换!”

八都面无表情说:“先生别一厢情愿,说不定她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张行愿气势更壮,“我叫你八公,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