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范隐告知范贤大庆科举黑幕
吱呀——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呻吟,撕裂了京城黎明前的寂静。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能完全驱散长街尽头的薄雾,两扇厚重如山峦的城门,便在绞盘的转动下,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人潮,迫不及待地从门洞中涌出,仿佛积蓄了一夜的河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们几乎都是读书人的装扮,背着书箱,或新或旧,衣衫的边角被长途跋涉磨损得起了毛边。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彻夜未眠的倦色,眼下是两团淡淡的青黑。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却丝毫无法掩盖他们眼底深处灼灼燃烧的火焰。
那是一种混杂着忐忑、期盼与孤注一掷的狂热光芒。
春闱将至。
自今日起,直至放榜,这座汇聚了天下权柄的京城,再无宵禁。
四方城门,日夜洞开。
除非遭遇敌国叩关般的紧急状况,否则,这扇通往天子脚下、通往无数人梦想之巅的大门,将为天下士子,彻夜敞开。
这第一批涌入城中的读书人,大多是昨夜便已抵达城郊的。
家境稍好些的,在城外的驿站里与数十人同挤一宿。
更多的,则是在荒郊野外寻个避风的角落,枕着冰冷的书箱,伴着瑟瑟的凉风与不知名的虫鸣,硬生生捱过了入京前的最后一夜。
他们掐着城门开启的时辰进来,目的朴素得近乎卑微——
抢到一个便宜些的旅店床位。
街道边,一座酒楼的二楼,凭栏处。
范贤的目光掠过下方那些或拘谨四顾、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的读书人。
他们的衣衫或许陈旧,甚至带着针脚粗糙的补丁,但那一道道挺得笔直的脊梁,那眉宇间压抑不住的锐气与傲骨,却清晰地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昨日林宛儿那番话,如洪钟大吕,犹在耳畔回响。
此刻,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孔,范贤胸中一股莫名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化为一种复杂而滚烫的情绪,在四肢百骸中奔涌。
他张开双臂,虚虚地环抱住眼前的晨风与满街士子,眼底映着初升的朝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感慨。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他忍不住低声感慨。
一道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懒散,如同鬼魅。
“怎么?这是想当李世民了?”
范贤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范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定在他身后,一身黑衣,环抱双臂,眼神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街道上那片涌动的人流。
“如果你真想,也不是不可以。”
范贤挠了挠头,被兄长这么一打岔,那点不切实际的英雄遐想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看到这番景象,有感而发。”
范隐嘴角扯动,发出一声轻笑,下巴朝着下方点了点。
“这只是第一批到的,就这几十号人,也值得你感慨?”
“当然值得!”
范贤的语气陡然认真起来。
“这几十人,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是那些苦读圣贤书,还没被这世道的大染缸彻底污染的读书人。”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指向下方。
“而且你看,他们都是卡着点进城,想着抢便宜旅店的那批学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大多是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士子。”
他指着院中一个正与同伴比划着什么,言辞激烈的年轻人。
“你看他们的精气神,那是一股子向上的劲儿,真是一番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
“在这个世道,读书人本就金贵,这样纯粹的读书人,更是凤毛麟角。”
范隐收回目光,环抱的双臂没有松开,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范贤,眼神古怪。
“哟,不s李世民了?改s校长了?”
“哎,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别老打岔?”
范贤眉头一皱,有些着恼。
“行,我也给你说点正经的。”
范隐脸上的戏谑神色缓缓收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单凭他们这股子精气神,若是在一个正常的时代,将来必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但如今这个时代,他们想靠自己的努力进入官场……”
范隐顿了顿,嘴里吐出几个字,冰冷,清晰,不带一丝温度。
“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微乎其微。”
范贤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吧?”
“如今这世道,官场上没有人脉是会很难走。”
“可是有科举在啊,总不至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连个官都混不上吧?” 范隐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那怜悯,是对楼下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子,或许,也是对他这位还不知道大庆真实情况的弟弟。
“哎,还真是。”
“没有人脉,他们不仅连官都混不上,甚至连科举都过不了。”
他侧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范贤,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以为这是我们前世那个发展了一千多年,已经相对成熟的科举制度吗?”
“这边的科举虽然也延续了多年,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只学到了皮毛,没领会到精髓。”
“我们前世的封建王朝,科举虽不免也有些舞弊不公,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在历史发展中应运而生,并加以改善的。”
“所以大体上,还算是给了寒门一个向上爬的梯子。”
“而这边的科举……”
范隐的声音压低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小小的冰块,砸在范贤的心头。
“……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大家按部就班走个过场。”
“在开考之前,大部分名额早就已经内定好了。”
“最多,只会留下寥寥几个名额,赏赐给那些才华实在太过耀眼,不给个名次都说不过去的人,用来装点门面。”
“这种事,上层的权贵是组织者,下层的百姓也心知不明,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范隐最后做了一个总结,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
“所以,这根本不是选拔人才的考试。”
“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一场为权贵子弟量身定做的镀金游戏。”
范贤脸上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昨日因林宛儿那番话而生出的沉甸甸的责任感,此刻竟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范隐所描述的科举,与他认知中那个神圣的制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什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某个长久以来深植于心的信念,正在崩塌,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响。
“这……这不就是披着科举制外皮的察举制嘛!”
范隐摊了摊手,一副“世界就是如此,你能奈我何”的无奈表情。
“就是这样啊。”
范贤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再去看楼下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灼热的眼神,此刻仿佛在灼烧着他。
无数线索在他脑中疯狂乱窜、碰撞、重组。
那封信……
神庙的传说……
叶青梅和自己的来历……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范隐,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咱娘那封信里已经说明了,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是我们之前那个世界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而且,还有许多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被冰封,活到了这个时代。”
“我之前就怀疑过,所谓神庙的传说中,‘神庙之人携威德降世,传世人文字礼教,助世人开山辟海,奠定人族基业’。”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试图验证一个石破天惊的猜想。
“那些‘神庙之人’,大概率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
“要是这么想,一切就能说通了!”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帮助这个时代的人发展文明。”
“他们教给这个时代的人不止是文字礼教,还有各种先进的制度,科举制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个时代本身并没有经历相应的社会变革与发展。”
“它的生产力可能是因为咱娘,或者其他先行者的帮助,提升了。”
“但社会结构,都还停留在更早的阶段。”
“对于科举制这种上层建筑,大概率只是生搬硬套。”
“所以,才造成了眼下这种有名无实的局面!”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耸了耸肩,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嗯哼~”
范贤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急了。
“哎,你别嗯哼了,到底是不是?”
范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摊开手。
“我哪里知道?”
“我是和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又没有亲眼见证过历史的变迁,我怎么知道?”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伸手重重拍了拍范贤的肩膀,那力道让范贤的身子微微一沉。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赞许。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