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白雪行动第四十六章
湘江支流的芦苇荡在暮色中沙沙作响,浑浊的污水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程墨白按照惯例走在最前面,左手按在腰间的勃朗宁手枪上,右手拨开足有两人高的芦苇,刘志明则落后半步,残缺的左手握着缴获的南部手枪,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静。
"再走三里就到友军防线了。"程墨白压低声音对后边人说着,他左耳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他回头看了眼后方二十米处的队伍,沈书仪正搀扶着腿部受伤的报务员小赵,几个女兵互相搀扶着,每个人的军装都浸透了泥水。
刘志明突然停下脚步,残缺的左手猛地举起:"有动静!"
芦苇丛中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程墨白瞬间拔枪准备击发,但已经晚了。
"哈哈,支那猪!"
日语的咒骂声从四面八方炸开,至少有二十名日军从芦苇中猛然窜出,三挺"歪把子"轻机枪的扫射封死了退路,程墨白眼睁睁看着后方的沈书仪和女兵们被他们按倒在地,日军士兵狞笑着上手撕开她们的军装。
"操你祖宗!"刘志明独眼充血,残缺的左手就要去摸手榴弹拉线。
"别动!"日军少佐一枪打在刘志明脚前,"再动就当场处决!"他们看见了程墨白的黄色呢子大衣,还以为程墨白是传说中的薛岳,试图抓活的。
程墨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透过芦苇的缝隙,他看见沈书仪被两个日军架着,修身军装领口被扯开,露出锁骨下那道熟悉的伤疤,她的嘴唇在轻轻蠕动,程墨白读懂了那个无声的"走"字。
日军少佐用枪托砸向沈书仪腹部:",八嘎,贱人闭嘴!"她弯下腰的瞬间,程墨白看见她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内衣,是一颗美制手雷,作为电讯军官,那是她从不离身的武器,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
程墨白突然举枪射击,啪啪两枪击倒两名近在咫尺的日军士兵,不远处传来日军的淫笑声和女兵们的哭喊,每一声都像刀子剜在程墨白的心上。
“书仪,别怕,我来了。”程墨白像疯了一样的冲了回去,从地上捡起一把日军冲锋枪喷出的火舌吞噬了两个日军,但是芦苇丛后有更多的日军冲出来挡在他和沈书仪之间,沈书仪被几个日军按倒在地上,脸颊紧贴着潮湿的泥土,视线却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程墨白已经浑身浴血,冲锋枪的子弹早已打光,此刻正挥舞着一柄卷刃的军刀,在日军包围中拼死冲杀。
"墨白!"她嘶喊出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左肩中弹,踉跄了一步,又硬生生挺直了脊背,一刀劈开面前鬼子的喉咙,再回首一刀斩飞一个日军的兽头。
血,到处都是血,他的军装早已被弹片撕裂,右腿被机枪扫中,却仍不肯倒下,沈书仪看着他一次次冲向日军,像一头负伤的猛兽,明知必死,却仍要撕咬开敌人的咽喉。
"蠢货……"她眼眶发烫,泪水混着血水滑落,"你明明可以走的……"
日军少佐狞笑着举起手枪,瞄准了程墨白的后背,沈书仪瞳孔骤缩,她明白,没有时间了,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会全都死在这里。
三个鬼子兵狞笑着撕扯她的军装,粗糙的手掌划过她锁骨下的旧伤疤,指甲里还嵌着前日屠杀平民留下的血垢。
"支那女军官!"为首的军曹用刺刀挑开她领口,露出和胸衣贴身藏着的子弹壳,那是程墨白刻着"平安"二字的信物,沈书仪突然剧烈挣扎,右腿伤口迸裂的鲜血溅在鬼子脸上。
"八嘎!"军曹的耳光打得她耳膜轰鸣,在眩晕的视野里,她看见百米外程墨白正在和日军做最后的厮杀,虽然精疲力尽,却依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奋不顾身向着自己的方向冲锋。
冰凉的刺刀抵上她脖颈的瞬间,沈书仪突然笑了。她不顾身上游走的肮脏手掌,右手悄悄探向胸前,在内衣暗袋里,那颗美制mk2手雷的纹路早已被她摩挲过千百遍,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想起长沙初雪那天,程墨白把配枪塞给她时说:"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程墨白!"她突然用尽毕生力气呼喊,声音撕裂了战场的喧嚣,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猛地转头,钢盔下瞪大的双眼在暮色中如炬如火。
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呼唤这个名字,嘴角扬起那个程墨白最熟悉的弧度,像初见时在电讯处窗台上画的小太阳,像每次交班时偷偷放在他案头的薄荷糖包装纸上的笑脸。
"活下去!"
拉环扯断的金属脆响惊飞了废墟上的乌鸦,军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沈书仪手中那个黑洞洞的死亡之吻,几个鬼子兵像触电般弹开,却已经来不及逃离。
程墨白猛地回头看向她,却只看见她嘴角扬起一抹决绝的笑,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下一秒,她猛地扯开手雷拉环,在几个日军惊恐的吼叫声中,将它狠狠砸向地面。
"轰!"
爆炸的火光如血色莲花怒放,弹片与血肉在夕阳中交织成绚丽的死亡之舞,气浪掀翻了方圆十米的日军,残肢断臂如雨点般砸在焦土上,沈书仪在烈焰中化作金色的光晕,那颗刻着"平安"的子弹壳被高温熔成赤红的泪滴,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弧线。
三十米外,程墨白被冲击波掀翻在地,硝烟灌入肺部的剧痛中,他恍惚看见沈书仪化作了一团燃烧的凤凰,她的军装碎片如蝶翼般纷飞,其中一片飘落在他染血的掌心,那是她总爱别在领口的蓝布领巾残角,"雪"字刺绣只剩半边。
"书仪...书仪!"程墨白的嘶吼变成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拖着伤腿向前爬行,在焦土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刘志明残缺的左手像铁钳般拽住他的武装带,独眼里滚落的泪水冲开了脸上的血污。
"团座!走啊!"这个从刚来一五六团就跟着他的老兵,此刻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沈小姐她...她用自己的命换了咱们的生路啊!"
程墨白最后看到的,是那枚被炸飞的通讯兵徽章,它在血泊中反射着最后的夕照,背面"与君同袍"四个小字渐渐被蔓延的鲜血浸没,更远处,沈书仪常戴的那块怀表静静躺在弹坑边缘,表盖震开的瞬间,里面嵌着的照片在余烬中卷曲,是去年在岳麓山拍的合影,她偷偷在照片边缘画的小箭头,正指着程墨白挺直的背影。
夕阳落下时,湘江的水声呜咽如泣,当刘志明背着昏迷的程墨白消失在芦苇荡深处时,最后一缕天光穿透硝云,正好照在那块停止走动的怀表上,时针永远定格在5时20分,那是沈书仪一生都没有得到程墨白的告白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