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冰谷迷踪(第3页)
宅邸深处,一间废弃已久的偏厅内,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压抑的人声。门窗被厚重的毡毯从里面严密封死,隔绝了光线和寒气。
厅内,几十名陌刀手席地而坐。他们并未着甲,穿着寻常的粗布袄子,如同坊间的力夫。但那一张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刃,精光内敛,杀气隐现。每人身边都倚靠着一柄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那里面,正是令叛军闻风丧胆的陌刀!
李晟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幅巨大的长安城防图前。图上,兴庆宫的位置被朱砂醒目地圈出,旁边永嘉坊的标记上,插着一枚小小的黑色三角旗。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都听清楚了?”李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铁锈般的杀气,“这里,就是咱们的狼穴!隔壁,就是那群披着人皮的豺狼窝!咱们的任务,就是钉死在这里!眼睛,给我瞪得像夜猫子!耳朵,给我竖得比兔子还灵!宫墙那边,哪怕飞过一只耗子,也得给老子弄清楚公母!”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陌刀手的脸。
“王老五的血,还没干透!”提到这个名字,李晟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眼中痛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香积寺三百兄弟的英灵,在天上看着咱们!陛下把长安,把太上皇,把大唐的命脉,托付给咱们陌刀营!咱们的刀,就是陛下的刀!咱们的命,就是大唐的盾!”
他“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柄崩了口的陌刀!刀身虽残,寒芒依旧刺眼!段秀实老将军的血仿佛还浸透在刀身的裂纹里。
“都给我记住!”李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低吼,“韦家的狗,敢把爪子伸过宫墙一步,敢对太上皇有丝毫不敬…杀!”
“杀!”几十名陌刀手同时低吼,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却如同闷雷滚过厅堂,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几十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那是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战意!王老五的死,三百兄弟的血债,早已将这支铁军对韦氏的仇恨淬炼得如同这陌刀一般,冰冷而致命!
“好!”李晟收刀入鞘,发出“锵”的一声轻鸣,“赵老三!”
“在!”一个身材敦实、满脸络腮胡的队正立刻起身。
“你带三个机灵的兄弟,扮作更夫,负责前半夜盯着兴庆宫东安福门!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记住,只看,不动!”
“得令!”
“钱老四!”
“在!”
“你带四个身手最好的,从后院翻墙出去,潜入兴庆宫东墙外那片荒废的夹道!给我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摸清韦家那些私兵换岗的时辰、暗哨的位置!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连他们晚上吃的什么,都给老子闻出来!”
“明白!将军!”
命令一条条下达,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啮合运转。这支蛰伏在废弃旧宅的陌刀营精锐,如同磨利了獠牙的狼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长安城风雪之夜的阴影里。
李晟布置完毕,走到窗边,轻轻拨开毡毯一角。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灌了进来。他望向一街之隔的兴庆宫方向。高大的宫墙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墙内灯火稀疏,透着一股不祥的寂静。宫墙外,隐约可见几处临时搭建的窝棚透出微弱火光,那是韦家私兵的临时哨点,如同趴在巨兽身上的吸血蚂蟥。
他的拳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婉儿公主的计策正在执行,陈玄礼的老兵想必已悄然控制内苑。但李晟心中的焦躁并未减轻分毫。陛下生死未卜,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阿史那云…她怎么样了?回纥可汗磨延啜那个老狐狸,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少将军。”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留下来的亲卫队正孙疤脸,他递过来一个冰冷的胡饼和一囊清水,“吃点东西吧,您一天水米未进了。”
李晟接过胡饼,咬了一口,坚硬冰冷的饼渣如同沙砾,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他灌了一口冰冷的清水,强行咽了下去。
“疤脸,”李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你说…陛下他…能挺过来吗?”
孙疤脸沉默了一下,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异常坚定:“将军,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但俺信!陛下是真龙!陇西的风雪没埋了他,安禄山的刀山没砍倒他,香积寺的血海没淹了他!区区冰河暗坝,算个逑!陛下一定能回来!带着咱们,把韦家那群王八蛋,剁碎了喂狗!”
李晟看着孙疤脸眼中那近乎盲目的、却又无比纯粹的忠诚和信念,心头那股冰冷的焦躁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暖流。他用力拍了拍孙疤脸的肩膀,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风雪。
长安,这座帝国的心脏,在寒风中艰难地搏动着。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而希望,如同这风雪夜中旧宅里微弱的灯火,顽强地燃烧着,等待着黎明撕破黑暗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