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深渊微光(第2页)
宇文拓扶着他靠坐在石壁上。李琰接过碗,手指还在微微发颤,但他咬着牙,一勺一勺,缓慢而坚定地将温热的粥送入口中。食物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渐渐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虚弱。一碗粥下肚,额头上竟微微见了汗,精神也好了许多。
“多谢姑娘。”李琰将空碗递给宇文霜,真诚地道谢。
宇文霜脸微微一红,接过碗,低声道:“贵人…陛下客气了。”她收拾好碗勺,又默默退到火塘边,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李琰看向宇文拓,眼中已燃起迫切的光芒:“先生,事不宜迟。朕感觉好些了,我们何时动身?”
宇文拓仔细观察了一下李琰的气色,沉声道:“陛下刚进食,需稍作歇息,让气血运行。一个时辰后,天色将暗,风雪亦会稍歇,正是动身的最佳时机!”
一个时辰…李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长安的轮廓在脑海中浮现,婉儿的笑容,孩子的小脸,还有那些在风雪中为他浴血奋战的忠臣良将…他必须回去!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重新积聚起来的力量。鹰愁涧?就算是真正的鬼门关,他也要闯过去!
风,像无数厉鬼在耳边尖啸,卷着雪沫冰碴,抽得人脸颊生疼,睁不开眼。脚下是翻滚着灰白色浓雾的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只有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水流轰鸣声,从底下隐隐传来,听得人心头发慌。
苏定方踩在一块向外突出的、形似鹰嘴的冰滑岩石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玄色皮甲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他死死攥着手里的粗麻绳,那绳子绷得笔直,另一端消失在脚下那片令人心悸的浓雾里。
“宇文先生!出口就被狂风撕扯得变了调,散碎得几乎听不清。
旁边几个同样腰拴绳索、把自己死死钉在岩缝里的羽林卫队正,也拼命伸长脖子往下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喘。
过了好一阵,浓雾深处才隐隐约约飘上来宇文拓那被风扯得七零八落、嘶哑变调的回应:
“苏…苏将军…!绳…绳子再…再往下放个二十步!稳…稳住了!东西!”
有东西?!
苏定方精神猛地一振!在这鸟都嫌冻死的鬼地方,除了石头就是冰,还能有啥“东西”?八成是陛下留下的痕迹!“快!放绳!再放二十步!给老子稳住了!”他扭头朝后面拽着主绳的十几个精壮汉子嘶吼,声音都劈了叉。
粗如儿臂的麻绳摩擦着冰冷锋利的岩石棱角,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声,带着一股子韧劲儿,一点一点地向下放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跟着那绳子,沉向那片翻滚的、未知的死亡迷雾。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风雪依旧在头顶肆虐狂舞。
终于,绳子不再下放。浓雾里传来宇文拓几声短促而清晰的哨音!
“停!停住!”苏定方大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他死死盯着绳子消失的地方,仿佛要把那片浓雾瞪穿。
片刻之后,绳子传来三下有力的拽动!
“拉!快往上拉!”苏定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声嘶力竭地命令。
十几个汉子齐声低吼,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回收绳索。粗绳绷紧,摩擦着岩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回收都异常艰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绳子消失的雾霭边缘。心跳声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可闻。
终于,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穿透了灰白色的浓雾,渐渐清晰!
是宇文拓!他浑身湿透,皮袄上挂满了冰凌,脸色冻得青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更让苏定方等人心头狂跳的是,宇文拓背上,似乎还捆着一个…人形的包裹?用他身上的皮袄紧紧裹着!
“是陛下?!!”苏定方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绳索一点点将宇文拓拉近崖边。当他的脚踏上相对稳固的崖缘时,几个队正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地解开他身上的安全扣,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皮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接了下来,轻轻放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岩石上。
宇文拓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指着地上的包裹,声音嘶哑却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如释重负:“快…快看看!不是陛下…但…但定是陛下身边紧要之人!”
苏定方的心猛地一沉,不是陛下?但随即又提了起来。紧要之人?他一个箭步冲到包裹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裹得严严实实的湿冷皮袄。
一张冻得乌青发紫、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脸露了出来。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上穿着破烂不堪、被冰水浸透的粗布衣裤,但苏定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王…王老五?!!”苏定方如同被雷劈中,失声叫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这不是李晟手下那个忠心耿耿、在香积寺血战中幸存的陌刀营老卒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便装?!
几个队正也围了上来,看清地上人的面容后,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老王头?!真是他!”
“他不是跟着李少将军在长安吗?怎么掉到这鬼地方来了?”
“老天爷!这…这还有气儿吗?”
苏定方猛地回过神,厉声吼道:“都他娘的别愣着!快!拿烈酒!拿火把!把老子的熊皮大氅拿过来!救人!快救人!!”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暗,在陈玄礼那张黑沉沉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营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
李晟赤裸着上身,趴在铺着厚厚毛毡的硬板床上,背上、肩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新包扎好的伤口,布条上还渗着暗红的血迹。一个军中的老医官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上药。李晟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愣是没哼一声。
“嘶…老张头,你他娘的手轻点!”陈玄礼看得眉头直跳,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老将军,这口子太深,不把腐肉刮干净,回头烂到骨头里,这条膀子就废了!”老医官头也不抬,手里的小刀又快又稳,“少将军能忍,是条汉子!”
陈玄礼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虎。他猛地停下,看向刚被包扎好伤口、脸色苍白靠在墙角的郭曦:“老郭!你那边到底探听清楚没有?!那帮狗娘养的,真敢在兴庆宫外头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