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新都耀寰宇
神都洛阳,晨曦初露。万丈金芒刺破薄雾,精准地泼洒在崭新落成的紫微宫之上。汉白玉的基座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光泽,朱红的宫墙如凝固的火焰,直逼天穹。高耸的重檐庑殿顶覆盖着华贵的琉璃瓦,在朝阳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金碧辉煌,仿佛天宫坠入凡尘,稳稳盘踞于洛水之畔、邙山南麓。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料、彩漆与石粉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帝国心脏蓬勃跃动时散发的蓬勃朝气。
宫城正门——应天门,巍然矗立。巨大的门钉在晨曦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巨兽身上排列森严的鳞甲。五凤楼的飞檐刺破长空,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宛如仙乐初鸣,宣告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启。
紫微宫的核心,万象神宫内,此刻却是一片与外界庄严迥异的奇景。巨大的穹顶之下,光线透过精心设计的琉璃天窗,被分割、晕染,投射在中央巨大的圆形穹隆之上。那穹隆并非素白,而是被一幅前所未有的巨幅彩绘所覆盖——“日月星辰四海图”。
数十位肤色各异、服饰奇特的匠师,正小心翼翼地攀附在高高的架子上,手持细小的画笔,蘸取着昂贵的矿物颜料,进行着最后的修饰。他们的身影在从极高处洒下的光束里显得渺小,却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图的中央,金乌与玉蟾轮转,周天星宿以近乎真实的方位点缀其间,熠熠生辉。环绕星辰的,是磅礴无边的四海波涛,靛青深蓝的浪涛翻涌着,仿佛能听到隐隐的潮声。在这象征宇宙四方的海域边缘,以精细的笔触勾勒着大唐疆域的壮丽轮廓:蜿蜒的长城如巨龙盘踞,奔腾的黄河、长江滋养着丰饶的平原,巍峨的长安、崭新的洛阳如同两颗最璀璨的明珠。更令人惊叹的是,在四海的边缘,在星图的映照之下,还隐约可见高耸的雪山、辽阔的草原、连绵的半岛,甚至更西方向模糊的沙漠绿洲与海岸线轮廓。这已不仅仅是一幅天象图,更是一幅以星空为背景、以四海为疆界的大唐寰宇图志!
“陛下驾到——!”
内侍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穿透了神宫高阔的空间,余音在绘满星海的穹顶下回荡。所有的匠师、侍从、官员,无论身处多高的架子还是地面,瞬间屏息凝神,恭敬地垂首肃立。
李琰身着玄黑底绣十二章纹的常服,头戴翼善冠,步履沉稳地踏入神宫。阳光恰好穿过天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他的目光首先被那恢弘的穹顶壁画牢牢吸引,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复杂光芒——那是后世灵魂对眼前壮丽工程的惊叹,更是帝王对这幅图所蕴含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野望的激赏。
紧随其侧的上官婉儿,今日一身绯红宫装,裙裾曳地,如同盛放的牡丹。她发髻高挽,簪着金步摇,行动间环佩轻响,端庄华美中透着掌诏命特有的敏锐与干练。她仰望着穹顶,红唇微启,由衷赞叹:“陛下,此图…当真夺天地造化之功。万国工匠同心,方得此寰宇奇观。‘日月星辰四海图’,实至名归。置身其下,顿觉人之渺小,亦感陛下胸襟之广博,包容万邦。”
李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从穹顶收回,落在婉儿清丽而充满智慧的侧脸上:“‘渺沧海之一粟’,此情此景,苏子瞻之言亦不过如此。然我大唐,非沧海一粟,当为托起这日月星辰之基石!”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此图非仅观星象,更要让万民、让后世、让寰宇诸邦知晓,日月所照,星汉所临,四海所至,皆是我大唐子民可安身立命、互通有无之疆土!此非掠夺,乃秩序与文明之播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屏息凝神、来自遥远国度的匠师们,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宏大视野:“神都洛阳,承天应运,本就该是‘化钧’之地!何为‘化钧’?化者,教化;钧者,陶钧,造物之轮也!此地,当融汇东西方之智慧精华,如陶钧运转,锤炼出更璀璨的文明果实!岂能以狭隘的华夷东西之见,自我设限,画地为牢?”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覆盖了整个穹顶的四海星辰图,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囊括于掌中。“我大唐气象,当如此穹顶——包罗万象,辉耀万方!”
“陛下圣明!神都永昌!大唐万世!”群情激昂的呼声如同潮水般在神宫内涌动,巨大的声浪撞击着绘满星辰的穹顶,似乎连那金乌玉蟾也为之震动。
上官婉儿心潮澎湃,眼中异彩连连。她敏锐地捕捉到李琰话语中那超越时代、打破一切藩篱的磅礴气魄。她疾步走向早已备好的巨大紫檀书案,素手轻挽云袖,露出皓腕。玉指拈起一支饱蘸浓墨的紫毫笔,凝神静气,悬腕于铺开的雪白贡宣之上。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负手而立、仰望星图的李琰,柔声道:“陛下胸中丘壑,气吞寰宇,此情此景,当有诗篇以记盛事,以彰圣心!”
李琰闻声,缓缓转过身。穹顶星图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踱步至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如雪的白宣和婉儿手中那支仿佛凝聚了天地灵气的紫毫。他略一沉吟,后世无数描绘山河壮丽、抒发豪情壮志的诗篇在脑海中飞速流淌,最终,一股睥睨天下、再造乾坤的帝王豪情喷薄而出。他朗声吟诵,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掷地:
“神都本为化钧地,”
“岂限东西与华夷!”
“星海垂裳昭帝阙,”
“万邦鳞甲拱龙旗!”
诗成刹那,上官婉儿手腕灵动如飞,笔走龙蛇。那紫毫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饱蘸着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尽情挥洒。李琰那四句二十八字,被她以最擅长的飞白体写出,字字如刀劈斧凿,力透纸背,转折处锋芒毕露,尽显帝王诗篇的雄浑气魄与开疆拓土的锐利锋芒。尤其是最后“拱龙旗”三字,最后一笔如长枪大戟般拖曳而出,气势磅礴,几乎要破纸飞出!
“好!好一个‘万邦鳞甲拱龙旗’!陛下此诗,气魄之雄,立意之高,冠绝古今!”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与敬佩从殿门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圆领袍服、腰束金玉带、相貌儒雅又不失刚毅的中年重臣正快步走来,正是当朝宰相、深得李琰倚重的狄仁杰。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位身披精炼玄甲、腰悬仪刀、面容刚毅如铁的将领,正是李琰的绝对心腹、执掌北衙禁军精锐“千骑”的薛讷。
狄仁杰与薛讷至御前,一丝不苟地行过君臣之礼。狄仁杰的目光仍灼灼地停留在婉儿刚刚写就、墨迹淋漓的诗作上,叹道:“陛下此诗,字字珠玑,道尽我大唐吞吐寰宇、海纳百川之胸襟!‘化钧’二字,更是点石成金,将洛阳之地位,拔高至前所未有的境界。此诗当勒石铭记,置于应天门下,昭示天下万民!”薛讷虽不擅文辞,但身为武将,对诗中那股开疆拓土、万邦来朝的雄霸之气感受更深,他抱拳沉声道:“陛下壮志,末将感佩!千骑将士,愿为陛下手中利刃,劈开一切荆棘,让这‘龙旗’插遍诗中所指之每一寸疆土!”
李琰看着这两位一文一武的股肱之臣,心中甚慰。他正欲开口,殿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剧烈摩擦碰撞的铿锵之声,瞬间打破了神宫内庄严而激昂的氛围!
“报——!!!”
一声嘶哑、带着长途奔袭后极致疲惫与巨大惊惶的吼叫,撕裂了神宫内的余韵。一个浑身浴血的旅帅连滚带爬地冲入殿中,身上那件原本代表大唐威仪的明光铠此刻布满刀劈箭创的痕迹,污血和尘土几乎掩盖了甲片的光泽。他头盔歪斜,脸上被硝烟和汗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嘴唇干裂出血,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悲愤的火焰。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搏杀与亡命奔逃,体力已至极限,冲入殿门几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溅起细微的尘埃。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被血浸透、边缘焦黑的羊皮纸卷,高高举起,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
“陛下!安西…波斯…急…急报!大食…大食人…背信弃义!撕毁盟约了!”
这声嘶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刚刚还沉浸在“万邦鳞甲拱龙旗”辉煌愿景中的万象神宫内!方才的万丈豪情、星河璀璨,瞬间被这来自万里之外的血腥战报冻结!
“什么?!”李琰脸上的从容与帝王威仪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与冰冷的怒意。他一步踏前,厉声喝道:“呈上来!说清楚!”
那旅帅剧烈喘息着,旁边早有内侍飞奔上前,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羊皮卷,疾步捧到李琰面前。李琰一把抓过,手指触碰到那粘腻冰冷的血污时,眼神更寒三分。他迅速展开,羊皮卷上波斯都督府特有的火漆印已然碎裂,字迹是用一种混合着炭灰和某种暗红颜料匆匆写成,潦草而扭曲,透出书写者刻骨的仇恨与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