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靖翔 作品

第291章 紫室秘使(第2页)

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拂过金胜曼惊愕抬起的泪眼。李琰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对上官婉儿沉声道:“更衣!朕要亲自会一会这位‘紫室’秘使!婉儿,你留下。”他目光终于扫向依旧半跪在地、如同被遗忘的金胜曼,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看好她。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此暖阁一步!”

“臣遵旨!”上官婉儿躬身应道。

李琰大步流星走向暗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沉重的暗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暖阁内,只剩下上官婉儿和金胜曼两人。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李琰的离去而骤然消散,但另一种无形的、属于上官婉儿那平静审视带来的压力,又悄然弥漫开来。烛光摇曳,映照着金胜曼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凌乱的衣衫,也映照着上官婉儿那张清丽却深不可测的容颜。

金胜曼依旧保持着半跪捧觞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呆呆地望着李琰消失的暗门方向,眼神空洞迷茫。屈辱、恐惧、困惑、还有一丝被骤然打断后无所适从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天可汗…就这么走了?在她放下所有尊严、近乎赤身裸体献祭的这一刻?就因为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密使?那个“圣城之钥”…究竟是什么?竟比她这活生生的“质”还要重要?

上官婉儿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具年轻、美丽、此刻却显得无比狼狈和脆弱的躯体,以及那双失去了焦距的、带着水光的眸子。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起来吧,公主殿下。”上官婉儿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有旨,让您在此安歇。”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搀扶,而是稳稳地接过了金胜曼手中那几乎要捧不住的青玉酒觞。酒液微晃,映出上官婉儿冷静的双眸。“陛下今夜…恐无暇饮此酒了。”

金胜曼如梦初醒,身体晃了晃,这才感觉到双腿早已麻木僵硬,冰冷的地砖寒气刺骨。她借着上官婉儿托住酒觞的力道,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绯色轻纱凌乱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但她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边的冰冷和羞耻。她慌乱地用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试图遮掩裸露的肌肤,动作仓促而无力。

上官婉儿将酒觞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转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李琰的玄色常服外袍,那袍子宽大厚重,还带着李琰身上特有的龙涎香气息。上官婉儿面无表情地将这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外袍,轻轻披在了金胜曼颤抖的肩膀上。

宽大的袍子瞬间将金胜曼娇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泪痕交错的小脸。那带着帝王气息的温暖和厚重,与她内心的冰冷屈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浑身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某种更真实的、无法抑制的情绪宣泄。

上官婉儿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眼泪,在这里是最无用的东西。公主殿下,您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明白,献祭…从来不只是褪去华服那么简单。真正的代价,方才刚刚开始。”她指了指暖阁一侧的软榻,“陛下旨意,您今夜便宿在此处。安心歇息吧。”说完,她不再看金胜曼,转身走到暖阁门口,如同一尊守护的门神,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背对着她,将内外彻底隔绝。留给金胜曼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弥漫着帝王气息的暖阁,和无穷无尽的、未知命运的恐惧。

甘露殿偏殿。这里的空气与暖阁截然不同,冰冷、肃穆,弥漫着一种属于异域的、混合着煤药和羊皮纸的奇特气味。殿内只点了几支粗大的牛油蜡烛,光线昏黄摇曳,将巨大的殿柱和墙壁上的猛兽浮雕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李琰已换上正式的常服龙袍,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容沉静如水,不怒自威,再无半分暖阁中的狎昵之态。上官婉儿侍立其侧,低眉垂目,如同融入背景。

殿门无声开启。一个身影在两名金甲武士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深紫色拜占庭式长袍,连帽兜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袍子的质料厚重而华贵,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的双头鹰徽记,在烛光下隐隐闪烁。她身形高挑,步伐沉稳,行走间没有丝毫寻常女子的扭捏,反而带着一种受过严格宫廷训练的、近乎军人的利落节奏。尽管极力遮掩,但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久居权力核心的沉凝气度,依旧扑面而来。

她在殿中站定,距离李琰的御座约十步之遥。两名金甲武士无声地退到她身后左右两侧,如同两尊铁塔。她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庄重而缓慢地掀开了遮住头脸的深紫色帽兜。

一张典型的、融合了希腊与亚美尼亚血统特征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皮肤是久居宫廷的苍白,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爱琴海最幽暗的海沟,瞳孔是罕见的深灰色,像打磨过的寒铁,里面没有丝毫初临异国宫廷的紧张或谄媚,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和锐利如鹰隼般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端坐的李琰,掠过侍立的上官婉儿,将偏殿内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那眼神,不像是在仰望一位强大的异国君主,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重要的、有待交易的物品。

“拜占庭帝国,伊琳娜女皇陛下首席书记官,塞奥法诺,奉女皇陛下之命,向尊贵的东方帝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并非柔媚女声,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稳定、富有磁性的中性音质,如同上好的天鹅绒拂过冰冷的金属。她说的是流利而标准的唐音官话,字正腔圆,甚至带着点长安官宦人家的腔调,只是在某些尾音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希腊语的卷舌音。“愿紫室的荣光与东方帝国的威严,如同日月同辉,永照世间。”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占庭宫廷礼,动作优雅流畅,无可挑剔,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谦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