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圣索菲亚的暗流
金角湾码头的血腥气还没散尽,维京人的怒火就像风暴前的海啸,在君士坦丁堡城北他们临时驻扎的废弃军营里酝酿、咆哮。
“哈拉尔德!我的兄弟!我的手臂!”埃里克·血斧的怒吼震得破败营房的顶棚簌簌掉灰。他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赤着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的胸膛剧烈起伏,上面狰狞的奥丁战纹仿佛要活过来择人而噬。他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几件染血的破烂皮甲和一把被劈成两半的维京战斧,那是哈拉尔德仅存的遗物。“东方人!那个李琰!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像宰杀牲口一样处死我们维京的勇士!”他猛地抓起一个巨大的橡木酒杯,狠狠砸在墙上,劣质的麦酒和木屑四溅。
营帐内,数十名维京头目和精锐狂战士个个双眼赤红,呼吸粗重,战斧和长矛被攥得咯咯作响。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维京战士可以战死沙场,被更强壮的敌人砍下头颅,那是进入英灵殿的荣耀!但像哈拉尔德这样,因为“违反规矩”、“抗拒检查”这种可笑的理由,被当作罪犯一样在码头上公开处决,悬首示众!这简直是把维京人的骄傲踩在泥里,再狠狠碾上几脚!
“撕碎他们!埃里克!”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嘶吼道,“集合所有长船!冲进金角湾!烧了他们的船!砍下那个李琰的头颅,祭奠哈拉尔德!”
“对!杀进去!让这些东方人知道,惹怒维京人的代价是尸山血海!”
“奥丁在上!血债血偿!”
群情激愤,狂热的战吼几乎要掀翻帐篷。复仇的烈焰在每个维京战士眼中熊熊燃烧。
埃里克喘着粗气,胸膛像风箱一样鼓动。他抓起另一个酒杯,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烈酒,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狂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他眼前不断闪过斥候回报的细节:那个叫李琰的男人,站在码头上,面对几十个狂暴的维京战士,平静得像在看一群吵闹的孩子。还有那个出手的陌刀手…快!太快了!哈拉尔德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没撑过,就被劈成了两半!那种力量,那种冷酷…埃里克征战半生,从未见过。
更让他心惊的是码头上那些大唐士兵的反应。面对维京人的冲击,他们没有慌乱,没有退缩。盾牌如墙,长矛如林,劲弩如毒蛇吐信。那种沉默的、冰冷的、如同钢铁机器般的纪律性和战斗力…埃里克毫不怀疑,如果当时真的打起来,他带去的那些醉醺醺的手下,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屠戮殆尽!这和他以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一样。那些拜占庭士兵虽然装备精良,但骨头是软的,只要冲垮他们的阵型,就能像赶羊一样追杀。但这些唐人…他们的骨头是铁打的!
“够了!”埃里克猛地又是一声咆哮,压下了帐内的喧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愤怒而疑惑的脸。“血债,当然要血偿!奥丁的勇士从不畏惧死亡!”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狂暴,“但是,你们这些被蜜酒泡软了脑子的蠢货!看看外面!”他猛地一指营帐外。
众人下意识望去。隔着破败的栅栏,可以看到远处君士坦丁堡巍峨的城墙轮廓,以及金角湾内停泊着的、如同海上堡垒般的大唐楼船。更远处,隐约还能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巨大的穹顶。
“那座城里,有数万像砍死哈拉尔德那样的铁甲怪物!”埃里克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港口里,有能把我们所有长船撞成碎片的巨舰!而我们呢?我们只有不到两千人!分散在几个破营地里!冲进去?冲进去送死吗?!让我们的头颅都挂上旗杆,给那些东方人当装饰品?!”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狂热的怒火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盆冷水。头目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甘,但不得不承认埃里克说的是事实。他们习惯了在北海和波罗的海沿岸凭借长船的机动和个人的勇武劫掠弱小,但面对一个组织严密、装备精良、拥有坚城巨舰的强大帝国军队,正面硬撼无异于自杀。
“那…那怎么办?埃里克,难道哈拉尔德兄弟就白死了?”刀疤脸不甘心地问。
“白死?”埃里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当然不!维京人的血,要用十倍的血来偿还!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硬碰硬!”他抓起桌上那把断裂的战斧,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断口,“李琰…他答应给我们克里特岛,一座贸易城邦。财富,荣耀,子孙后代的根基!这才是我们离开风雪故乡,远渡重洋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和一个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敌人同归于尽!”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忍耐!就像等待猎物的狼群!他需要我们的战斧去砍杀他的敌人。巴尔干、意大利、甚至更远的土地…那里有数不清的财富和软弱的羔羊!等我们拿到了克里特岛,站稳了脚跟,等我们的力量壮大…今天这笔血债,总有一天,我们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用李琰的头骨做酒杯,用他那些铁甲士兵的鲜血染红爱琴海!”
埃里克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和对未来的承诺,暂时安抚了狂躁的维京战士们。复仇的种子被深深埋下,等待着在未来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而眼下,为了克里特岛的承诺,为了维京人自己的未来,他们必须暂时收起獠牙,臣服于更强大的铁腕秩序之下。一种混合着压抑的愤怒和对未来财富的渴望的复杂情绪,在维京营地中弥漫开来。
圣索菲亚大教堂,这座见证了千年帝国兴衰、无数帝王加冕的宏伟建筑,此刻正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会面。巨大得令人窒息的穹顶之下,阳光透过高窗的彩色玻璃,在地面投射下斑斓的光影,仿佛诸神在无声注视。
教堂中央,临时摆放着三张铺着华丽锦缎的高背座椅,呈品字形排列,象征着三方势力的微妙平衡。李琰一身玄色常服,居中而坐,气度沉凝,渊渟岳峙。他的左手边,坐着拜占庭教会地位崇高的牧首巴西尔二世,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悲悯的老者,代表着十字架的荣光。而在李琰的右手边,则是远道而来的阿拉伯帝国哈里发特使,大维齐尔阿卜杜勒·马利克。他年约五十许,身材高大,穿着镶嵌金线的黑色阿拉伯长袍,头戴象征尊贵身份的缠头,面容深刻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沉稳中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他身后侍立着几名目光警惕、手按弯刀的阿拉伯武士。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乳香气息,却无法掩盖那股无形的、信仰与权力激烈碰撞的张力。
“愿真主赐福于您,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阿卜杜勒·马利克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阿拉伯语特有的韵律,由通译转述。他的希腊语同样流利,但此刻选择用母语,是一种身份的宣示。“哈里发陛下听闻您光复君士坦丁堡,诛除暴君尼基弗鲁斯,恢复紫室正统,深感欣慰。陛下特命我,带来他最诚挚的问候,以及…对和平与繁荣的共同祈愿。”他微微侧身,一名侍从捧上一个覆盖着深绿色天鹅绒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凝聚了时光与信仰力量的古老气息弥漫开来。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深绿色丝绸碎片。它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牧首巴西尔二世和他身后的高级教士们,呼吸都为之一滞!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敬畏、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