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破晓的獠牙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死死地压在君士坦丁堡上空,仿佛一只巨大的、冰冷的铁手,扼住了这座千年帝都的咽喉。皇宫深处,那间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气的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上官婉儿臂上的灰败毒气,如同贪婪的藤蔓,已悄然蔓延过肩头,爬上了脖颈的一侧!那诡异的色泽在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脉搏时断时续,生命之火在剧毒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两名大唐军医和两名拜占庭御医围在榻边,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后背。银针密密麻麻地插在婉儿头颈肩背的要穴上,细如牛毛的针尾微微颤动,这是军医在拼尽全力,以家传绝学“锁元固魄针法”强行封住心脉大穴,延缓毒气攻心。千年老参熬成的参汤被小心地一滴滴喂入婉儿口中,吊住那丝若有若无的元气。时间,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间无情流逝。
李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伫立在榻前。他玄色的常服仿佛吸收了殿内所有的光线,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婉儿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这不仅仅是失去左膀右臂的痛惜,更是一种被深深冒犯的帝王之怒!竟敢在他的帝都,刺杀他最重要的人!
殿外,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密室的铁门无声开启,索菲亚的身影裹挟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某种刺鼻草药的气息冲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紧身皮甲,勾勒出野性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脸上溅着几道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点,琥珀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刚刚饱餐鲜血的母狼,闪烁着嗜血后的亢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她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一丝邀功般的急切,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沾染着污渍和几点深褐色印记的羊皮纸,“幸不辱命!名单在此!还有他们的‘耗子洞’!”
李琰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索菲亚和她手中的羊皮卷。他没有去接,声音冷得像冰:“念!”
索菲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迅速展开羊皮卷,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快意:“圣潘克拉斯修道院院长,狄奥多西!这老狐狸,是主谋!抗拒清丈田产只是幌子,他真正怕的是我们顺着田产查到他这些年勾结尼基弗鲁斯的心腹将领、贩卖教会土地、甚至暗中向阿拉伯人走私军械粮食的烂账!刺杀上官大人,一是为了除掉主持清丈的‘女财神’,二是想嫁祸给阿拉伯人,挑起我们和巴格达的战争,他好从中渔利!”
“幕后金主和藏身据点:君士坦丁堡旧城区,‘金橄榄’商会会长,老狐狸马库斯!这老东西表面上是经营橄榄油和葡萄酒的大商人,背地里是城里最大的地下钱庄庄主和高利贷吸血鬼!狄奥多西那些见不得光的钱,一大半都是通过他洗白和运作的!他的老巢就在商会地下,挖了三个巨大的地窖,里面藏着至少十万磅黄金、无数的珠宝和…几十个被他用债务逼良为娼的奴隶!入口就在他卧室的壁炉后面,有机关!”
“负责联络和提供毒药、弩机的,是‘毒蝎’卡西乌斯!这家伙是城里最大的黑市医生兼药剂师,开着一家叫‘仁慈之手’的药铺做幌子,专门给贵族和富商提供‘特殊服务’——毒药、春药、还有让伤口无法愈合的‘圣油’!弩箭上的混合剧毒就是他配的!解药…他肯定有配方!他的药铺就在旧城区码头区第三条巷子尽头,铺子后院有个暗门通下水道,那是他紧急逃生的路!”
索菲亚一口气念完,将羊皮卷高高举起,眼中闪烁着邀功的光芒:“陛下!狄奥多西和马库斯这两个老东西,骨头硬得很,开始还嘴硬,搬出上帝和金币来吓唬人!不过…”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残忍而满足的笑容,“在保加利亚草原对付叛徒和硬骨头的‘小玩意儿’面前,上帝和金币都不好使了!狄奥多西现在只求速死,马库斯…嘿嘿,他把他小时候偷看邻居寡妇洗澡的糗事都交代了!卡西乌斯那软蛋,吓尿了裤子,还没等用刑就全撂了!他现在就关在隔壁,随时可以提来配解药!”
索菲亚的话语充满了血腥的细节和野蛮的效率。李琰听着,脸上的冰寒没有丝毫消融,但眼底深处,那压抑的风暴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伸手接过那张还带着血腥和汗渍的羊皮卷,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希腊文名字和地址。
“做得好。”李琰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落在索菲亚耳中,却如同天籁。她知道,自己这把刀,第一次砍到了主人满意的地方。“李嗣业!”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末将在!”一直如同铁塔般肃立在殿门阴影处的李嗣业轰然应诺,甲叶铿锵。“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冷酷裁决,“狄奥多西,悬首于圣潘克拉斯修道院大门!马库斯,抄没所有家产,其本人及核心党羽,就地正法,悬首于‘金橄榄’商会门前!卡西乌斯,押来此处,立刻配制解药!若婉儿有半点差池,将他凌迟处死,挫骨扬灰!”“遵旨!”李嗣业眼中爆出骇人的凶光,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场针对教会和旧贵族既得利益集团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清洗风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轰然降临!
几乎在李嗣业领命而出的同时,皇宫另一角,幼帝君士坦丁居住的“紫色寝宫”内,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小皇帝依旧昏迷,高烧未退,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但就在刚才,一名经验丰富的大唐老军医,在仔细观察了幼帝的舌苔、眼睑和指尖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幼帝并非单纯的心悸风寒,更像是中了某种不易察觉的慢性毒素!这种毒素会引发表征类似风寒惊悸的症状,但核心是缓慢侵蚀生机!
“快!取银针!刺‘涌泉’、‘劳宫’、‘百会’!再取犀角粉、冰片、牛黄!温水化开!”老军医果断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怀疑有人在幼帝日常饮食或熏香中做了手脚,剂量很小,但日积月累!现在必须以猛药拔毒,配合银针泄热固元!
几名拜占庭御医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但看着大唐军医笃定的眼神和幼帝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手忙脚乱地配合起来。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救治关头,寝宫紧闭的门外,却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声的争执。隐约能听到塞奥法诺心腹侍女带着哭腔的哀求:“…殿下只是太过忧心陛下…她昨夜梦魇,一直喊着陛下的名字…求求你们,让殿下进去看一眼吧…就一眼…殿下快撑不住了…”
负责守卫的大唐军官声音冰冷:“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军法从事!”
“你们这些冷血的魔鬼!陛下要是…要是…你们都是凶手!”侍女绝望的哭骂声响起。
寝宫内,正在施针的老军医眉头紧锁,外面持续的骚动对救治极为不利。他正要呵斥,突然,昏迷中的幼帝君士坦丁,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小嘴一张,“哇”地吐出一小口颜色发黑、带着腥臭味的粘稠秽物!紧接着,他滚烫的额头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冷汗!
“毒…毒出来了!快!清理秽物!继续施针!喂药!”老军医精神大振,声音带着狂喜!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如同黑暗中刺破阴霾的第一道曙光!寝宫内紧张到极点的人们,瞬间看到了希望!
驿馆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阿卜杜勒·马利克背对着房门,站在巨大的拱形窗前,望着窗外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君士坦丁堡街巷。一夜之间,全城戒严,铁蹄如雷,喊杀声和临死前的惨嚎在深夜的某些角落隐隐传来。他知道,那是大唐皇帝在清洗异己,在巩固他铁血的统治。这种毫不掩饰的、高效而残酷的暴力,让他这个见惯了权力倾轧的大维齐尔也感到一阵心悸。
谈判破裂,圣物未能成为和平的钥匙,反而更像一个尴尬的见证。李琰那三条强硬的条件,尤其是废除人丁税,如同三根毒刺,深深扎在哈里发帝国的神经上。接受?帝国的根基和哈里发的权威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动摇!拒绝?与这个如日中天、手段狠辣的新兴东方帝国全面开战?代价…阿卜杜勒·马利克不敢深想。他带来的庞大使团和珍贵礼物,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维齐尔阁下,”一名心腹幕僚悄无声息地走近,声音带着忧虑,“城内的清洗…似乎主要针对教会和旧贵族…暂时…还未波及我们驿馆。但李嗣业率领的陌刀营已经包围了圣潘克拉斯修道院,据说…院长狄奥多西已被枭首示众…”
阿卜杜勒·马利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狄奥多西…那个在昨日会谈前,还曾秘密派人给他递过纸条、暗示可以“合作”限制大唐影响力的老狐狸…就这么完了?大唐皇帝的动作,快得令人窒息!
“准备一下,”阿卜杜勒·马利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决断,“天亮后,立刻向大唐皇帝递交辞行国书。此地…已成险地,不宜久留。”他必须尽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李琰的态度和展现出的恐怖力量,带回巴格达。未来的路,是战是和,需要哈里发和整个帝国高层来定夺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禀:“大维齐尔阁下,维京领主埃里克求见。”
埃里克?阿卜杜勒·马利克眉头一皱。这个粗野的北方蛮子?他来做什么?在谈判桌上,这个维京人一直像个看客,沉默而危险。哈拉尔德的死…难道他还没吸取教训?
“让他进来。”阿卜杜勒·马利克转过身,恢复了上位者的沉稳。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埃里克·血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甲胄,只套着一件厚实的熊皮袄,金色的虬髯上还沾着夜露。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狂傲,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压抑怒火的凝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阿卜杜勒·马利克身上。
“大维齐尔,”埃里克的声音低沉沙哑,用的是略显生硬的希腊语,开门见山,“长话短说。李琰…那个东方皇帝,是个冷酷的屠夫,也是个信守承诺的商人。他答应给我们的克里特岛,不是空话。”
阿卜杜勒·马利克不动声色:“埃里克领主,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
埃里克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却毫无温度:“用意?我只是想告诉你,金角湾的血,不会白流。维京人记仇,也记恩。李琰给了我们土地和财富的希望,我们暂时会为他挥舞战斧。但是…”他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如果有一天,他给不了我们想要的,或者…有人能开出更好的价钱…”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阿卜杜勒·马利克,“维京人的战斧,砍向哪里,只取决于哪里的黄金和土地更诱人!尤其是…当我们的舰队,熟悉了地中海的每一道海流之后。”
赤裸裸的暗示!埃里克这是在告诉阿卜杜勒·马利克,维京人并非死心塌地效忠李琰!他们是一群唯利是图的雇佣兵!只要阿拉伯哈里发能拿出足够的价码,维京人的战斧随时可以调转方向,成为插向大唐地中海舰队背后的一把尖刀!
阿卜杜勒·马利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埃里克,试图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是离间计?还是这个蛮族首领在哈拉尔德死后,对李琰产生了真正的怨恨和异心?如果是后者…这无疑是在大唐与阿拉伯帝国之间,投下了一颗充满诱惑与危险的种子!
“埃里克领主的话,很有…启发性。”阿卜杜勒·马利克缓缓道,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维京勇士的勇猛,哈里发陛下也素有耳闻。或许…未来我们会有机会,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埃里克满意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留下阿卜杜勒·马利克独自站在窗边,望着东方天际隐隐泛起的鱼肚白,陷入了深沉的思索。维京人的变数,让原本绝望的局面,似乎又撕开了一道充满变数的缝隙。
天色微明,青灰色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在君士坦丁堡伤痕累累的城墙上。皇宫偏殿内,气氛依旧紧绷,但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寒冰下的细流,悄然涌动。
卡西乌斯,那个“毒蝎”药剂师,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陌刀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进来。他浑身瘫软,裤裆湿透,散发着刺鼻的骚臭味,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当看到榻上昏迷不醒、脖颈蔓延着恐怖灰败气息的上官婉儿时,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解药!配方!”李琰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不容丝毫置疑。
“有…有!陛下饶命!饶命啊!”卡西乌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报出了一连串复杂而刁钻的药名和剂量,“…需要…需要新鲜的‘蝰蛇之吻’草汁三滴,混合晒干的‘黑寡妇’蜘蛛毒囊粉末…还有…还有…”
军医迅速记录,眉头紧锁。这些材料有的极其罕见,有的本身就蕴含剧毒,配制过程更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解药就会变成更猛的催命符!
“立刻去配!”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用最好的药材!他,”他冰冷的目光扫向瘫软的卡西乌斯,“全程监督!婉儿若有闪失,朕让他尝遍天下万毒!”
卡西乌斯被拖下去配药了。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婉儿苍白如纸的脸上,看着她脖颈上那触目惊心的灰败气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永恒,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军医捧着一个小小的玉碗,碗中是几滴色泽诡异、散发着刺鼻腥甜气味的粘稠液体,快步而入,声音带着激动和紧张:“陛下!解药…配出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军医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玉碗中吸起一滴解药,用最细的银针蘸取,然后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那滴承载着生死的药液,轻轻点在了上官婉儿颈侧灰败毒气的边缘!
滋——!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那滴药液接触毒气的瞬间,如同滚油滴入冷水!接触点周围的灰败色泽猛地一缩,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消散!同时,一股淡淡的、带着腥臭的黑气,从针孔处缓缓渗出!
“有效!陛下!解药有效!”老军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直昏迷不醒的上官婉儿,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睁开眼,但那微弱的动作,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第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殿内所有人心中濒临熄灭的希望!
李琰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他看着婉儿颈侧那迅速消退的灰败,看着那微弱的生命迹象重新萌动,眼底深处那压抑了整夜的狂暴风暴,终于被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所取代。然而,这庆幸只是一闪而过。冰冷的杀意重新凝聚,更加凝练,更加深沉。那些胆敢伤害她的人,必须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这场君士坦丁堡的棋局,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