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 作品

遗忘的墓地(二)(195)(第2页)

婆婆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看看张小曼怀里的小孙子,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那孩子似乎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起来,小手紧紧抓住奶奶的衣角。这哭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老太太心里那扇名为“血脉”的闸门。她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最后一点犹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取代。她不再看我,只死死盯着张小曼怀里的孩子,仿佛那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指望和意义。

“是……是强子的车!”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地喊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我,“小娟!你……你不能这么狠心!那车是强子辛苦挣下的!你一个女人家,要车干什么?那是李家的车!得留给我的孙子!他才是李家的根!你……你没给李家留后,你还有脸霸占李家的东西?把车钥匙交出来!交出来给债主,给我孙子!”她歇斯底里地叫着,扑过来想抓我的胳膊,被旁边的债主拦住,但她那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剜在我心上。

血缘的利刃,终于彻底斩断了我与她之间最后一丝情分。我看着这个曾经喊了多年“妈”的老人,此刻为了另一个女人生的孙子,像护崽的母兽般对我亮出獠牙。心口那块被丈夫背叛掏空的地方,此刻又被这来自亲人的倒戈刺得鲜血淋漓。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得我指尖麻木。

“好,好得很。”我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李家的根?呵。”我不再看她,也不看那群被这出闹剧暂时震慑住的债主,更不看张小曼那混合着得意和怨毒的脸。我转身,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拉开店铺沉重的卷帘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压过了所有的吵闹。

“车,就在后院停着。”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钥匙,在我律师手里。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法院拿判决书来取。再敢堵我的门,影响我做生意,”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债主和张小曼,“我立刻报警,告你们寻衅滋事,非法侵占!不信,试试看。”

卷帘门在我身后轰然落下,隔绝了外面那张牙舞爪的世界和婆婆绝望的哭骂、孩子的啼哭。店铺里光线昏暗,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四壁间回响。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控制不住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刚才强撑的坚硬外壳瞬间碎裂,巨大的疲惫和尖锐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没有孩子……这个原罪,成了他们攻击我、掠夺我的最好理由,成了婆婆倒戈相向的致命砝码。眼泪终于决堤,不是软弱,是愤怒和悲凉烧灼出的滚烫岩浆。

接下来的日子,店铺成了战场的前沿哨所。债主们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堵门,却像幽灵般在附近徘徊。张小曼则带着婆婆,抱着孩子,时不时就出现在街对面,婆婆逢人便哭诉我的“狠毒”和“绝情”,控诉我如何霸占“李家”的货车,不给她可怜的孙子活路。她们成了这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悲情表演者,用舆论的软刀子,一刀刀切割着我的名声和神经。那辆停在店铺后院的长途货车,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巨大肥肉,吸引着所有贪婪的目光,也成了压在我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一个阴沉的下午,大雨将至,空气闷得让人窒息。我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浑身沾满油污的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身子,在我店门旁边的墙角处烧着什么。昏黄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愁苦麻木的脸,纸灰被风卷起,打着旋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