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水(第2页)
赵胥脸上的狞笑扭曲如鬼魅,他猛地抖开手中那卷《大金国志》的最后一卷!卷轴末端并非史册,赫然裹着一枚沉甸甸的青铜虎符,形制正是临安府守军的调兵信物!虎符表面粘着一层厚厚的、深紫近黑的酱状物,浓烈的梅酱气息掩盖不住其下朱砂印泥里透出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苦味。
“断肠草汁混入朱砂…《饮膳正要》里金人毒杀宋使的法子!” 裴砚之嗅到那丝异样,玄铁扇“唰”地指向赵胥,“好毒的计!伪造兵符,毒杀守将,你想里应外合?!”
“晚了!” 赵胥狂笑,手指猛地抠向虎符边缘一处凸起的狻猊纹,“梅酱为引,血蜜为媒,这满城雨水,便是送尔等上路的最好葬歌!” 他指尖发力,狻猊纹竟被按下!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以赵胥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梅香骤然变得暴烈无比,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直刺鼻腔脑髓!那味道不再清甜,反而带着一种焚烧古籍、熔炼青铜般的焦糊与金铁腥气,狂暴地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啊——!” 瓦肆戏台上,正唱着《梅妃传》的旦角一声凄厉惨叫,手中琵琶弦“铮铮”崩断!断弦如毒蛇般反弹,抽在她脸上,瞬间皮开肉绽!更骇人的是,戏台顶棚上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灰尘,而是无数灰白色的、带着冰冷梅香的粉末——正是《鹤林玉露》中记载的“梅骨灰”,每一粒细微的粉末上,在飘落的光影间,似乎都隐约浮现着一个扭曲的名字——张铁锤、李木匠、王绣娘……尽是靖康年被掳北上、埋骨异乡的匠人名录!
“轰隆!”
醉仙楼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并非爆炸,而是沉重的木架倾倒之声。裴砚之扇面星图光芒暴涨,瞬间穿透雨雾!只见醉仙楼幽深的地窖口,堆积如山的《宣和画谱》残卷倾泻而出,每一幅破损的画轴、撕裂的绢本边缘,竟都死死粘连着一块块颜色深褐、夹杂着草根与碎石的冻土!冻土缝隙里,几朵早已干枯、却依旧保持着临死前挣扎姿态的细小梅花标本,在星图光芒下刺眼夺目——梅岭战场特有的冻土寒梅!
“梅岭的土…靖康的血…” 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剑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父亲的身影,梅林中的血战,破碎的盔缨…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炸裂!
“叮叮——咚咚咚——”
巷口,那驼背老翁浑浊的双眼此刻竟精光四射!他枯瘦的手指以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迅疾与力量,疯狂敲击着手中那块边缘锋利的粗陶片!陶片撞击声不再是《梅花落》的悲怆,而是骤然转为《羯鼓录》中记载的、金人铁骑冲锋时用以摧垮敌人士气的“破阵催花调”!声波尖锐刺耳,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戾气,席卷长街!
“咔嚓!咔嚓!”
随着这催命般的鼓点,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纷纷断裂坠落!但那些冰棱并未摔得粉碎,反而在下坠过程中诡异地凝结、塑形!每一根坠地的冰棱,都化作一枚约莫三寸长、晶莹剔透、中心包裹着一小朵完整六瓣梅花的冰晶短刺!短刺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落地瞬间便深深扎入青石板缝隙!正是《武林旧事》里秘载的奇门暗器——“梅雪晶”!
“小心暗器!” 裴砚之厉喝,玄铁扇舞成一片乌光,将射向沈知白的几枚“梅雪晶”尽数击飞,冰晶撞在扇骨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爆开的寒气瞬间在扇面凝结一层白霜。
“赵胥!拿命来!” 苏枕雪早已目眦欲裂,她不顾腕间银铃因过度震动而发出的悲鸣,身形如电,手中药锄化作一道青光,直扑赵胥面门!锄尖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其咽喉!
赵胥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腰间那枚刻着金国春分祭日图的玉佩猛地向前一挡!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药锄狠狠砸在玉佩上,竟溅起一溜火星!那看似温润的玉佩,材质竟坚硬如铁!
“哼,雕虫小技!” 赵胥狞笑,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发亮,带着一股腥风,直扣苏枕雪持锄的手腕!爪风凌厉,显然淬有剧毒!
“枕雪退后!” 裴砚之的喝声与玄铁扇同时赶到!扇面如刀,带着撕裂雨幕的锐啸,横削赵胥手腕!扇骨边缘寒光流转,正是玄铁扇最锋锐之处!
赵胥不敢硬接这削铁如泥的扇刃,爪势急收,身体诡异地向后一滑,险险避开。裴砚之的扇刃擦着他的袖袍掠过,“嗤啦”一声,削下一片锦缎。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道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白光芒,毫无预兆地从药铺那扇被“梅雪晶”打穿的天窗窟窿中投射下来!光芒并非直射地面,而是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笼罩在散落一地的《武经总要》残页上!
被光芒笼罩的残页上,原本被撕去、只留下毛糙边缘的地方,墨迹竟如同被点燃般,从纸页深处自行浮现出来!那不是普通的墨色,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冷光的银灰色!线条刚硬,结构繁复,描绘的赫然是数种造型奇特、前所未见的火器图样!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每一幅火器图的旁边,都有一行行同样以银灰色金属光泽显现的小字批注——字迹瘦劲峭拔,锋芒毕露,正是沈知白父亲沈石溪的手笔!批注的墨迹深处,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纹路——那是白露寒霜凝结的痕迹!
“梅魄剑…白露霜…父亲用剑尖蘸霜为墨…写在《武经总要》夹层里!” 沈知白瞬间明悟,巨大的悲愤与力量在胸中炸开!她手中的梅魄古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鸣!剑身之上,那原本暗沉的梅花冰纹骤然亮起,寒气四溢,剑尖直指光芒中显现的火器图样!
“不——!” 赵胥看到那光芒中显现的火器图谱,尤其是看到沈石溪的批注,脸色第一次真正剧变!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被光芒笼罩的残页!他知道,那批注里必然藏着克制金国火器甚至破解其伪造兵符的关键!
“拦住他!” 裴砚之与苏枕雪同时暴喝!玄铁扇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旋转的乌轮,带着凄厉的尖啸斩向赵胥后心!苏枕雪则手腕一抖,数枚浸染着诡异青紫色的银针,无声无息地射向赵胥双腿要穴!
赵胥身形如鬼魅般急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玄铁扇锋锐的边缘仍在他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苏枕雪的毒针也擦破了他的小腿皮肤。剧痛和麻痒瞬间传来,赵胥闷哼一声,扑向残页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滞之间!
“啪嚓!哗啦——!”
茶肆内,一直强作镇定的茶博士,不知是因恐惧过度还是被那炽白光芒刺激,脚下猛地一滑,失手将整托盘的青瓷茶具摔得粉碎!十几只造型各异、绘着惊蛰三候物候纹的精美茶杯、茶壶瞬间化为满地瓷片。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碎裂的瓷片,在窗外炽白光芒和屋内蒸腾的煮茶水汽映照下,断口处竟折射出一种梦幻般的、雨过天晴般的淡淡青色釉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层天青釉光之下,每一片碎瓷的内壁断面上,都浮现出密密麻麻、蝇头大小的朱砂人名!人名旁边还标注着官职、府邸!
“秦府冬至宴…工部侍郎王焕…枢密院承旨刘松…临安府通判李邈…” 裴砚之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几片较大的瓷片,念出的名字如同惊雷炸响!“秦桧府上冬至宴的宾客名单!全是用《陶说》记载的‘雨后天青釉’秘法烧制在瓷胎夹层里的!这些人…都是暗通金国的细作?!”
这份名单的暴露,其震撼程度甚至超过了《武经总要》的火器图!它直接指向了临安城内,甚至朝堂之上,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庞大而隐秘的叛国巨网!
“噗——!”
一直强撑着的苏枕雪,看到这份名单,急怒攻心,再也压制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殷红的血珠溅落在脚边一片绘着《梅花百咏》诗句的残破诗笺上。血珠迅速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间洇开,却并未模糊字迹,反而诡异地凝聚、收缩,在纸笺上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由血色线条构成的卦象符号——坎上坤下,正是象征凶险、闭塞的“冬至”卦象“地水师”!
“冬至卦现…大凶之兆!” 苏枕雪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寒意与绝望。
沈知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被光芒笼罩的《武经总要》残页上,父亲用梅魄剑蘸着白露霜写下的银色批注在眼前跳动。她猛地抬头,望向药铺后院方向——那里,一株虬枝盘曲、本该在深冬沉寂的百年老梅,此刻竟在连绵冷雨和炽白星光的交映下,枝头爆出了点点青白色的花苞!
不是傲雪的红梅,而是谷雨时节才有的、象征万物滋长的青白梅花!
“反季而开…物极必反!” 沈知白喃喃自语,梅魄剑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这天地间极致的反常,也感应着主人心中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战意。
“喀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清晰地盖过了雨声、陶片声、以及所有人的心跳声,从沈知白的腕间传来。
她低头。
腕上那串父亲留下的五色丝“长命缕”,在经历了血梅蜜的浸染、芒种梅汁的渗出、以及此刻体内奔涌的剑意与悲愤的极致冲击下,其中一根象征着“东方甲乙木”的青碧色丝线,竟应声而断!
丝线断裂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渗出的芒种梅汁更加精纯、更加澎湃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断口汹涌而出!这股力量不再是液体,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深青碧绿的光流!
光流并未落地,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瞬间缠绕上沈知白紧握梅魄剑的右臂!青光沿着她的手臂急速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筋络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的生机,呈现出清晰的青碧脉络!最终,那道深青碧绿的光流,毫无阻碍地注入了梅魄剑那冰纹隐现的剑身之中!
“铮——!!!”
梅魄剑爆发出的剑鸣,已非金铁之声,而是如同沉睡的青龙被唤醒,发出穿云裂石、震动九霄的苍茫龙吟!剑身之上,那原本只是纹饰的梅花冰纹骤然活了过来!冰纹疯狂蔓延、生长、交错,整柄长剑瞬间被一层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玄冰所覆盖!冰层之下,深青碧绿的光华如同奔涌的熔岩,在剑身内部流转不息!
剑尖所指,前方浓密的雨幕竟被这极致的寒意与锋锐生生冻结、撕裂!一条由无数细小冰晶构成的真空通道,笔直地延伸出去,通道的尽头,正是惊骇欲绝的赵胥!
“父亲…梅魂…助我!” 沈知白眼中再无彷徨,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决绝。她一步踏出,脚下青砖无声碎裂,布满蛛网般的白霜!梅魄剑带着冻结雨幕、撕裂虚空的恐怖威势,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青碧寒光,直刺赵胥心口!这一剑,凝聚了沈氏血脉的悲愤,引动了芒种梅魄的生机,更承载着《考工记》“天水碧”那沉寂千年的杀伐意志!
剑未至,那冻结灵魂的寒意已让赵胥的血液几乎凝固!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兵符名单,将手中那卷《大金国志》连同伪造的虎符狠狠掷向袭来的剑光,同时身体拼命向后急退!
“嗤啦——!”
青碧色的剑光如同热刀切牛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重的《大金国志》卷轴!卷轴中夹藏的、淬了断肠草汁的毒蒺藜甚至来不及爆开,就被极致的寒气瞬间冻结、粉碎!那枚伪造的临安府虎符,更是被剑光擦过,瞬间布满裂纹,随即“砰”地一声炸成无数青铜碎片!
剑光去势不减,直追赵胥后心!
“啊——!” 赵胥亡魂皆冒,生死关头爆发出全部潜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同时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造型奇诡、如同弯月般的金色短刃,刃身之上同样刻满了细密的金国符文!他怒吼着,将全部力量灌注短刃,迎向那道索命的青碧寒光!
“当——!!!”
青碧寒光与金色弯月狠狠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金铁交鸣!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青碧寒流与金色碎芒的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轰隆隆——!”
冲击波所过之处,醉仙楼的雕花木窗瞬间化为齑粉!茶肆的布幌被撕成碎片!青石板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过,寸寸龟裂、掀起!离得稍近的几个金国细作,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狂暴的力量撕成了漫天血雾!
裴砚之和苏枕雪在碰撞发生的瞬间便已飞身急退,玄铁扇撑开护在身前,苏枕雪也迅速捏碎了一枚护身玉符,撑起一片淡青色的光幕,饶是如此,两人也被那恐怖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嘴角溢出血丝。
风暴的中心。
青碧色的剑光与金色的弯月死死抵在一起,光芒剧烈地闪烁、扭曲、互相吞噬!沈知白双手握剑,手臂上青碧色的脉络如同虬龙般贲张,她清丽的面容因巨大的力量对抗而微微扭曲,牙关紧咬,嘴角同样有鲜血渗出,但眼神却如同万载玄冰,死死锁定着近在咫尺的赵胥!
赵胥更是狼狈不堪。他双手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顺着金色弯月的刀柄汩汩流下。他脸上再无半分狂傲,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疯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青碧剑光中蕴含的力量,带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意志,正在一点点地侵蚀、冻结他的金刀,甚至顺着刀身蔓延向他的手臂!
“不可能!你这妖女!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赵胥嘶声咆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强大的力量!这绝非寻常武学!
“此乃,” 沈知白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渣,“我沈氏梅魂,承自《考工》,染于天水,今日,诛尔国贼!” 话音未落,她丹田气海之中,那枚由梅魄剑意凝聚的冰核疯狂旋转!缠绕在手臂上的青碧光流骤然再盛三分!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两人兵刃交击处传来!赵胥那柄显然非凡品的金色弯月短刃,在青碧寒光持续不断的侵蚀与重压之下,刃身之上,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刀身!
“不——!” 赵胥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胜负将分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乌光,快如闪电,撕裂混乱的战场,无声无息地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沈知白的后心、太阳穴与持剑的手腕!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沈知白全力对抗赵胥、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乌光破空,不带丝毫风声,显然淬有剧毒,正是金国秘传的“无影透骨钉”!
“知白小心!” 裴砚之瞳孔骤缩,厉声示警!他离得稍远,又被冲击波所阻。
“知白小心!” 裴砚之的厉喝撕裂雨幕!三道乌光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蛇,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直取沈知白后心、太阳穴与持剑手腕!时机毒辣,正是她全力催动梅魄剑意、与赵胥的金刀角力至最紧要的关头,旧力已竭,新力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