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明(第2页)
"沈姑娘好雅兴。"他指着《夜宴图》摹本中抚琴歌伎,"这指法分明是《霓裳》第六叠'月坠轮',怎得教坊司称从未见过此谱?"
沈知白腕间鎏金跳脱与茶筅相击,奏出清越泛音:"赵学士可读过《乐府杂录》?开元年间龟兹乐师安万善..."突然以茶匙敲击建盏,惊起案头雀鸟,"就像这'鹘突盏'的窑变纹,看着是偶然天成,实则是匠人用辰砂与孔雀石配比..."
话音戛然而止。雀鸟尾羽扫翻茶罐,露出底层用矾水绘制的星象图。赵明诚瞳孔骤缩:"这是紫微垣偏移之兆!《景佑乾象新书》有载,此象主..."
"主日月当空,女主临朝。"裴砚之的玄色披风卷着桃李纷飞而入,"三日前金明池倒影里的纸鸢,尾羽朱砂正是这个纹路。"
(七)端午惊变
五月初五,沈知白为御膳房调制雄黄酒。取午时井水配菖蒲,忽闻身后传来金吾卫甲胄铮鸣。
"圣人有旨,请沈待诏赴垂拱殿试香。"内侍捧着谢太医调制的安魂香,鎏金香球里离魂砂泛着妖异金芒。
沈知白以银针挑破指尖,血珠坠入香灰:"《香谱》有云,上品合香需佐以'龙血竭'。"她突然将香炉掷向蟠龙柱,青烟中浮现出完整的《韩熙载夜宴图》,画中三十四盏金杯正对应殿内官员方位。
"陛下小心!"裴砚之的湛卢剑斩断谢太医官帽,半截纸鸢竹骨应声而落。沈知白广袖翻卷间,藏在《竞标图》中的金粉随风扬起,在烛火中拼出兄长遗作……
(八)### 第八章:清明血泪
暮春的雨丝裹着榆钱簌簌落下,沈知白望着画案上未干的《寒食图》,笔尖朱砂在雨中洇开,像极了兄长颈间蜿蜒的血痕。鎏金跳脱在腕间轻晃,与檐角铜铃的清响遥相呼应。
"墨羽轩这个月的进账。"裴砚之的玄色披风掠过窗棂,一袋银铤落在案头,压住了被风吹起的画纸,"够买三十石新米。"
沈知白指尖抚过银铤上的"军械司"烙记——这是裴砚之昨夜潜入谢府密室所得。她突然以笔蘸墨,在《寒食图》郊野处添了几笔枯树:"听说东郊的老槐树发了新芽?"
裴砚之的剑穗微微颤动。他们心照不宣,那槐树林后就是伤兵营,住着父亲旧部里最落魄的一群。三日前验尸时,她发现兄长指甲缝里藏着半片槐叶,叶脉上用针尖刺出了星图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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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声还在远处回荡,牛车已碾着露水出了东城门。沈知白裹着粗麻帷帽,指节因紧握药囊而发白。车帘缝隙里,她看见裴砚之的背影绷得像张满的弓——昨夜鬼市里那个戴青铜面具的摊主,今晨被发现溺死在汴河,手里攥着的正是双鱼纸鸢残片。
"姑娘,前面过不去了。"
独臂老兵拦在车前,空袖管在风里飘荡。他浑浊的右眼盯着沈知白取下帷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子溅在车辕的雄黄粉上,呲呲作响。
"周叔?"沈知白急忙去扶,却被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腕子。那掌心有道陈年灼痕,形状竟与谢太医的沉香珠串一模一样。
"别过来!军械司的人..."老人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她身后山坡。沈知白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是谢府的箭手,箭头裹着掺了离魂砂的硝石。
破空声骤起。裴砚之的剑光如瀑,却仍有漏网之鱼扎进米袋。爆燃的金光中,沈知白看见十几个残缺的身影从破茅屋里踉跄冲出,最前头的独眼汉子举着豁口的陌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沈"字旗。
"是沈将军的女儿!"
这一声呼喊像咒语,让所有伤兵都僵在原地。一个缺了腿的老兵突然跪地痛哭,露出后背狰狞的箭伤——弧形,三寸长,与兄长的致命伤如出一辙。
沈知白喉头涌起血腥气。她掀开车帘,露出满车米粮和药包:"诸位叔伯,知白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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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最后一份伤药才分发完毕。沈知白蹲在灶前煎药,药吊子里是照《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配的续命汤。裴砚之默默往火塘添柴,火光将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
"姑娘不该来。"独臂老兵周叔递来半块焦黑的木牌,"上月军械司来查沈将军旧部,这牌子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
沈知白指尖发颤。木牌背面"元佑四年春,辰州贡"的字样,与兄长遗物里的离魂砂样本包装如出一辙。更骇人的是正面烙着的双鱼纹——鱼眼处嵌着两粒琉璃,正是谢太医沉香珠串上的材质。
"当年运送火器的队伍..."周叔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有金粉闪烁,"半道改运了朱砂...押运官姓谢..."
裴砚之的剑突然出鞘半寸。沈知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破窗缝隙间闪过一抹玉色——是谢府家仆的服色!她急中生智,将药汤泼向火塘。蒸腾的雾气中,离魂砂遇热显形,在棚顶映出残缺的星图。
"追!"窗外传来厉喝,脚步声却往相反方向去了。
沈知白趁机从袖中取出备好的桑皮纸,就着血沫拓下木牌纹样。纸面浸血的刹那,隐形的星图脉络突然浮现,与伤兵们身上的疤痕拼成完整的紫微垣。
"原来如此..."她浑身发冷。兄长查的从来不是普通军械案,而是元佑年间用离魂砂焚烧活人的勾当!这些伤兵身上的疤痕,都是人体试验留下的印记。
裴砚之突然按住她肩膀。月光穿透破屋顶,照在角落里一个玩木偶的孩童身上——那孩子正用炭条在木偶后背画弧形伤痕,形状大小与纸鸢致命伤分毫不差。
"谁教你画的?"沈知白柔声问。
孩童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穿玉色衣服的大夫,他说画满一百个,就给我爹治腿..."
沈知白与裴砚之交换了个眼神。谢太医竟用免费诊病作饵,让这些孩子模仿受害者伤痕!她突然想起说书人折扇上的朱砂,茶肆里听书的孩童...这阴谋远比想象中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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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牛车比来时沉了许多。除了周叔给的军械司腰牌,沈知白怀里还多了半本烧焦的《武经总要》——独眼汉子从埋尸坑里刨出来的,记载着火药掺离魂砂的配方。
"姑娘小心!"
裴砚之突然勒马。前方官道上,数十只双鱼纸鸢在月光下盘旋,鸢尾金粉簌簌飘落。沈知白急取雄黄粉扬向空中,粉尘与金粉相撞爆出火光,映亮道旁榆树上吊着的尸体——正是白日里最先认出她的独眼汉子!
"沈姑娘看清楚了。"树后转出青衫文士,腰间鱼袋沾着棠梨花瓣,"这就是与谢太医作对的下场。"
赵明诚的象牙笏板轻轻敲击掌心,板缝间渗出朱砂,在地上汇成"女主当诛"四字。沈知白突然笑了,鎏金跳脱滑落腕间,露出凤凰胎记。
"赵学士可听过《乐书要录》记载的'移宫换羽'?"她突然拨动银链,清越之音惊起飞鸟,"就像这棠梨花,看着洁白无瑕..."
一只夜枭俯冲而下,叼走了赵明诚的鱼袋。撕裂的锦缎里飘出半页密函,正是谢太医笔迹:"...借清明施药之机,尽诛沈氏旧部..."
裴砚之的剑光如银河倾泻。沈知白趁机将雄黄酒泼向密函,火光中浮现完整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画中三十四个举杯者,脖颈都有弧形伤痕!
"回去告诉谢子安。"沈知白拾起燃烧的密函,火光映亮她含泪的眸子,"这些伤痕,我会一笔一笔还给他。"
夜风卷着燃烧的密函灰烬盘旋而上,沈知白转身时鎏金跳脱突然断裂。十八颗金珠滚落泥土,每颗内里都嵌着米粒大的离魂砂结晶——正是兄长生前最后送她的及笄礼。
"小心!"裴砚之挥剑斩断破空而来的三棱箭。箭簇扎进榆树,树皮瞬间腐蚀出星图纹路。沈知白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武经总要》里记载的"荧惑守心箭"!
暗处传来玉磬轻响,十二名戴鱼纹面具的黑衣人持弩现身。为首者腕间沉香珠串碰撞,露出内里暗藏的琉璃鱼眼。沈知白突然抓起地上金珠掷向火把,离魂砂遇火炸开漫天金雾,雾中浮现出兄长临终前用血画的地图轮廓。
"辰州..."裴砚之剑尖挑起燃烧的棠梨花,火光映出他袖中暗藏的铜哨。尖锐哨响惊起林间宿鸟,远处山道上突然亮起连绵火把——竟是沈家旧部举着火药箭赶来接应!
黑衣人阵型微乱。沈知白趁机解开腰间锦囊,雄黄粉混着陈年艾叶洒向空中。夜风卷着药粉掠过伤兵们裸露的疤痕,那些狰狞伤口突然泛起幽蓝磷光,拼出《甘石星经》缺失的二十八宿图。
"原来如此!"她颤抖着展开那半本《武经总要》,焦黑书页间赫然夹着张人皮绘制的地图。裴砚之剑风扫过,地图遇血显形——竟是辰州朱砂矿的密道分布,每条矿道出口都标着小小的双鱼纹!
树梢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沈知白抬头看见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官道旁新立的无字碑上。碑底露出的半截丝绸,正是三年前兄长出征时她亲手绣的平安符。
"姑娘快看!"独臂周叔突然指着东南方。辰州方向的夜空泛起诡异的绯红,云层中隐约可见双鱼形状的焰火。沈知白想起《太平广记》里记载的"鱼目混珠"之术,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根本不是焰火,是谢家用离魂砂焚烧活人时产生的血雾!
裴砚之的铜哨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特殊的韵律。沈知白惊觉四周伤兵突然列阵,残缺的肢体摆出奇特的星象站位。当最后一名独眼老兵站定天枢位时,所有人疤痕里的磷光竟连成完整的北斗七星。
"沈将军教的保命阵..."周叔咳着血笑道,"就等姑娘来启动。"
沈知白含泪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阵眼。霎时地动山摇,七里外的辰州城传来惊天爆炸,绯红天幕被撕开一道裂口——那底下赫然是谢家秘密建造的朱砂炼丹台!
青衫文士的象牙笏板突然裂成两半。赵明诚惊恐地发现,笏板内芯刻着的密文正在褪色:"不可能...这可是用离魂砂写的..."
"赵学士还不明白?"沈知白拾起燃烧的金珠,火光中她的凤凰胎记竟在游动,"谢家用朱砂掺离魂砂造假天象,真正的星图一直藏在伤兵们的疤痕里。"
裴砚之突然劈开道旁石碑。碑中滚出个鎏金匣子,匣盖上的双鱼纹正疯狂转动。当鱼眼转向紫微垣方位时,匣内传来机括轻响,吐出半卷《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正是兄长失踪前奉命护送的那卷!
夜枭第三次啼叫时,辰州方向的火光突然变成青白色。沈知白望着《武经总要》上突然显现的银色字迹,终于泪如雨下。原来兄长早就参透:谢家所谓的长生术,是要用三十四位将门之后的血肉作药引!
"走水啦!"官道尽头传来惊慌的叫喊。众人回首望去,只见谢府方向腾起冲天烈焰,火舌竟在空中组成清晰的凤凰纹章。沈知白腕间胎记突然灼痛,怀中《太白阴经》无风自动,露出夹层里兄长用硝石写的绝笔:
"吾妹知白,见字如晤。谢家双鱼实为阴阳锁,钥匙在你血脉中..."
裴砚之的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沈知白抬头看见北斗阵中的磷光化作光柱直冲云霄,而东南方谢府的火光里,隐约传来沉香珠串崩断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