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52章 忍冬纹(第2页)

王金宝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狠狠踢了一脚桌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进茶厂?他爹就是栽在那蛇形厂徽上的。

阿梨握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青白。婆婆夜里咳得越来越凶,像要把心肺都掏出来。家里那点薄田和几棵老茶树,是她们祖孙俩唯一的活命指望。学新法子?她眼前闪过婆婆摸索着在昏暗灶间熬药的佝偻身影,还有瞎眼老人枯枝般的手一遍遍抚摸那个盛着碎玉的锡铁空匣的样子。那匣子,装着她们家最后一点念想,也压着沉甸甸的秘密。她下意识地用拇指按住腕上的银镯,冰冷的金属紧贴着那道浅疤。

道夫则盯着课本上“现代农业技术”那几个模糊的字,脑子里却轰响着推土机的轰鸣和爷爷那夜裹着湿透的羊皮护膝,扒拉光绪年剿山令拓片时咳出的血沫。山魂泪泡透的老契……新法子?他爹上次回来,鬓角带着省城流水线的铁锈灰,塞给他一把硬邦邦的水果糖,那甜腻的味道至今堵在他喉咙里,像一团化不开的机油。流水线有顶棚,晒不着?少年的手在课桌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疤新肉下,那沉寂的工尺谱仿佛被无形的指头拨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嗡鸣。

放学路上,夕阳给连绵的茶山镀上一层疲惫的金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沉默像山间的暮色一样弥漫开来。阿梨走得慢,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道夫几次放缓脚步等她,目光掠过她单薄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路过毒泉眼,那泉水如今清澈见底,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也映着岸边新发的、柔弱的紫云英。道夫停下脚步,弯腰掬起一捧水。泉水冰凉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他犹豫了一下,把水捧到阿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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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尝,真甜了。”他声音有点干涩。 阿梨抬起眼,看着他被泉水沾湿的手掌和掌心清澈的水,又看了看他额角被汗水黏住的乱发和肩上那道愈发明显的裂口。她没接水,只是从自己洗得发白的靛蓝布书包里,摸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边缘洗得发毛的靛蓝粗布帕子,递了过去。

“汗…擦擦。”她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泉眼边汲水的小虫。

道夫愣住,看着那块靛蓝的粗布帕子,和他身上的褂子一个颜色。他放下手里的水,在同样靛青的裤子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才小心地接过那方带着淡淡皂荚和草药气息的帕子。指尖相触的瞬间,阿梨飞快地缩回了手,像被烫到。道夫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粗布的纹理摩擦着皮肤,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阿梨指尖的微凉和一丝极淡的忍冬藤气息。

“省城……茶学班,”道夫把帕子攥在手里,没还给她,目光投向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南坡,那里的祖茶兜抽出了嫩芽,“校长说的。”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自言自语。

阿梨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银镯,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圈忍冬纹和下面的浅疤。半晌,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新茶和泥土的微腥,也带着瞎子婆婆压抑的咳嗽声,仿佛就在耳边。她想起婆婆夜里摸索着,把那油纸包里最后一点硫磺粉小心地塞进她书包内袋,“道夫巡山……用得着。”婆婆枯瘦的手冰冷,带着药罐子熬煮太久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