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86章 野茶谣

晨雾漫过青石板时,茶阿梨挎着竹篓往野茶林去。露水打湿了补丁裤脚,她弯腰采下今春第一捧明前茶,忽听得林间传来簌簌响动。十六岁的山道夫正蹲在雷劈木桩前,拿柴刀削着断锄柄,蓝布衫后背洇出汗渍,在晨光里晕成深浅不一的云纹。

"阿公咳了整宿,得赶在露水散前采些老茶根。"少年没抬头,刀刃刮过木屑的声音却缓下来。阿梨瞥见他掌心结着新茧,想起前日暴雨冲垮了山道夫家的茶圃——那原是村里最肥的茶田,三年前矿上排的污水漫过界,茶树便像害了痨病似的发黄。

她从篓底摸出裹着芭蕉叶的米糕,搁在生了青苔的界碑上。去年立冬那场矿难,阿梨婆婆就是在这块碑前捡回浑身是血的道夫爷爷。两个没了爹娘的孩子,倒像是山涧里并生的野茶树,枝叶交错着往上蹿。

"昨儿在祠堂梁柱缝里找见的。"道夫忽然抛来个油纸包,里头躺着半本光绪年的《梨山茶经》。泛黄纸页间滑落片干枯的茶花,背面用炭笔描着双重菊纹——正是阿梨婆婆生前最爱的花样。少年耳尖泛红,别过脸去看山崖边飘摇的引魂幡:"许是你家老人留下的。"

学堂钟声荡过三道山梁时,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湿滑的石阶往镇上去。阿梨蓝布书包里装着昨夜焙好的茶末,要给杂货铺王掌柜抵赊的灯油钱。道夫背着竹篾编的书箱,里头除了课本,还躺着给爷爷煎药的陶罐。过野渡口时船公打趣:"两个茶伢子倒像对苦楝树,根都扎在一处了。"

新来的教书先生立在廊下磨墨,见阿梨鬓角沾着茶芽,顺手替她拂了去。道夫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歪扭的茶字。午间歇晌,他摸出怀里的粗陶罐,将焙干的枇杷叶推给总咳嗽的同桌。阿梨低头绣着要抵债的茶巾,针脚忽地乱了——那陶罐沿口缺了道豁,正是去年腊月她失手摔的。

后山茶田起虫害那日,道夫在天井里熬石硫合剂。呛人烟气中,阿梨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腕间银镯发亮。那是婆婆临终前套上的,说能镇住茶女命里的苦。少年忽地开口:"矿上的人又来量地,说要建什么茶厂。"话音落在滚沸的药汤里,激得陶罐"咕嘟"响。

暮春的雨来得急,阿梨冒雨往家赶时,见道夫爷爷拄着茶树枝削的拐,在泥泞里摸索滚落的药包。老人布满茶渍的手颤巍巍递来块葛布包着的物件——是把老银茶匙,柄上菊纹与她腕间镯子原是一对。"你婆婆那年为护住野茶林,拿这物件抵了矿上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