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88章 免冠力辩风霜里,谁解孤臣一片焦(第2页)

萧桓将张懋的密折往前一推,折角在紫檀案上划出细微的声响。密折上的墨迹在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京营左卫指挥使林锐系岳峰西征亲兵,右卫千户赵承与岳峰同科武举” 的字迹,被朱笔圈得醒目。他指尖点在密折边缘,纸页因潮湿微微发皱:“英国公称,此次增兵五千,查得半数将领出自你的旧部 —— 左卫三将随你守过宣府,右卫两将是你带出来的偏裨,这难道也是无凭无据的流言?”

岳峰望着密折上张懋的私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 —— 张懋竟连京营将领的履历都查得如此清楚,显然早有预谋。没等他开口,萧桓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德佑初年,魏王萧烈借边兵谋逆,围皇城三日的旧事,你该记得吧?朕登基时亲眼见宫门箭痕,岂能不防?”

“陛下!” 岳峰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左卫指挥使林锐随臣西征,是因他善守隘口,当年在嘉峪关以三百人挡过北元五千骑;右卫千户赵承熟悉蓟辽地形,曾在古北口设伏歼敌千余!臣选将唯才是举,不问亲疏旧识!” 他往前膝行半步,膝盖在金砖上磨出轻响,“若因曾共过生死便斥为植党,日后谁还敢为朝廷领兵?谁还敢在边关拼命?”

“唯才是举?” 萧桓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周毅的血书,麻纸在他指间微微颤抖,“周毅与你同科武举,血书刚到京师,你比谁都急着调兵,如今又要亲领京营五千援兵,难道不是想借边军与京营结党,培植势力?”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岳峰心口。他猛地从怀中掏出周毅的私账,麻纸因反复折叠边缘泛着毛边,边角处还有被雨水浸过的痕迹:“陛下请看!周毅在私账中写‘与岳峰虽同科,十年未通音讯,唯知其戍边严’,臣与他仅有同科之谊,并无私交!” 他将私账展开在案上,指腹重重按在 “十年未通音讯” 的字迹上,声音带着痛心,“臣急着调兵,是因血书上‘士兵嚼雪充饥,甲胄开裂’的惨状,是因大同卫殉国的五千忠魂,绝非为私情!”

岳峰的目光扫过私账上 “王申克扣粮饷二百石” 的记录,突然提高声音:“臣连日追查的是粮饷克扣、是贪腐舞弊,不是结党营私!若陛下不信,可命风宪司彻查臣的家产 —— 臣在京师仅有祖上传下的老宅一处,院墙都已斑驳,田产不足百亩,连家仆都只雇了两个,何来植党营私的资本?”

他解开腰间的玉带,玉带上的锈迹清晰可见,那是戍边时被风沙侵蚀的痕迹:“臣自十六岁从军,二十载戍守边关,身上伤疤比军功章多!若想结党,早在宣府卫便可拥兵自重,何必等到今日?” 岳峰的声音哽咽起来,眼中血丝更密,“陛下!大同卫的尸体还冻在城砖上,周毅的血书墨迹未干,臣一心只想为他们讨回公道,若连这点赤诚都被疑为谋逆,臣…… 臣唯有以死明志!”

萧桓望着岳峰解开的玉带,望着私账上 “十年未通音讯” 的字迹,又想起血书中 “士兵冻毙” 的惨状,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御案上的密折与血书并排摆放,一边是勋贵的谗言,一边是边军的血泪,他指尖在两者间犹豫,殿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一场关乎信任与猜忌的博弈,仍在寂静中暗流涌动。

“风宪司?” 萧桓的目光飘向窗外,李嵩昨日在养心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风宪司谢渊与岳峰交好,查案必偏袒。京营是国之利刃,若落入党羽之手,陛下危矣。” 他收回目光,望着岳峰通红的眼眶,语气稍缓却仍带疑虑:“张懋说,你在西征时曾放言‘勋贵误国’,可有此事?”

岳峰坦然道:“确有此事!泰昌朝边防案,勋贵克扣粮饷致边军冻毙;今大同卫之破,亦是勋贵包庇王申之流!臣恨的是误国的蛀虫,非恨勋贵之职!若陛下因臣斥贪腐而疑臣,臣甘愿卸甲归田!”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御书房中回荡。

岳峰突然想起怀中的京营名册,连忙双手呈上:“陛下请看!此次增兵五千,将领名单由五军都督府、兵部、风宪司共同拟定,每名将领旁都注着籍贯、履历,绝无一人是臣私属。左卫指挥使的妻弟在户部任职,与张懋府中管事是姻亲,臣若植党,岂会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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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翻开名册,果然见每页都有三司钤印,将领履历详尽,连 “某年因过失贬职” 的记录都赫然在目。他指尖划过 “风宪司谢渊复核” 的批注,心中疑窦稍减 —— 谢渊虽与岳峰交好,却素以刚正闻名,断不会凭空作假。 “陛下,” 岳峰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剧烈滚动着,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金砖上,甲片边缘硌得额角生疼,“臣前日在大同卫废墟中,见一少年兵蜷缩在城根下,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怀里还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又看见那惨烈的一幕,“麦饼冻得像铁块,饼缝里夹着张揉皱的麻纸,是他母亲写的信,说‘等你开春回家收麦,娘给你做麦饼夹肉’。可他永远回不去了……”

岳峰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如蛛网般密布,泪水混着额角的血珠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暗红的点:“他不是死于北元的刀箭,是死于冻饿!只因王申克扣了二十石粮,让本该入冬前送到的御寒麦饼,迟了整整一月!” 他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臣争的不是兵权,是让边关士兵不再冻毙于城垣,是让殉国的忠魂不再枉死!若这也算植党,臣认!但求陛下信臣一次,莫让更多少年兵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