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39章 屠令已传三日夜,残兵犹抱一城寒

卷首语 《大吴史?北元列传》载:"夜狼部,元之遗裔也,世居漠北,性剽悍,善夜战。德佑十四年冬,其酋阿古拉悉大同卫困窘,集骑兵三万,号五万,围其城,发令曰 ' 破城屠三日,子女玉帛尽归诸部 '。"

《德佑实录》补记:"时大同卫守卒七千,存者不足四千,皆饥羸。镇刑司监军李谟掌粮道,匿粮不发,谓 ' 城破在即,徒费粟米 '。兵部侍郎张诚据其谰言入奏,谓 ' 边军虚报困状,欲邀功赏 '。帝初信之,敕岳峰 ' 固守待援,不得妄动 '。"

《边镇纪略》详载:"谢渊自宣府卫提兵赴援,途见大同卫溃卒,骨瘦如柴,怀中犹揣半块煮甲,泣曰 ' 李监军谓我等 ' 饥则力弱,不任战 ',故不发粮 '。渊怒,啮指出血,草奏言 ' 内臣误国,甚于外寇 ',星夜驰送京师。"

朔风卷地雪漫漫,胡马嘶空夜未阑。

屠令已传三日夜,残兵犹抱一城寒。

帐中酒肉催歌舞,城下骸骨枕丘峦。

谁念沙场征战苦,朱门只作等闲看。

羽书三奏皆沉滞,缇骑千言尽妄澜。

唯有孤臣持节往,血书直欲叩金銮。

大同卫城楼的角鼓声,已三日未闻。岳峰扶着垛口,指节抠进冻裂的砖缝里,看城外雪地上的马蹄印如繁星密布。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似刀割一般,他却浑然不觉 —— 腹中的饥饿早已盖过了寒冷。

"将军,南瓮城又倒了两个兄弟。" 裨将张明喘着气跑上来,甲胄碰撞的声响里带着空洞的颤音。他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皮甲,是昨夜从炊房偷偷藏的,"炊房的锅都刮出火星了,再没粮,怕是撑不到明日。"

岳峰转头,见张明颧骨高耸,眼窝深陷,脖颈上的青筋像老树根般虬结。这孩子是永熙年间武举出身,随他守大同卫三年,原是个能拉开三石弓的壮汉,如今连走路都打晃。"李监军那边,还没松口?"

"松口?" 张明冷笑一声,往城下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帐里今儿还杀了羊,酒香飘到西瓮城了。小的去求粮,被他亲随拦着,说 ' 监军爷说了,城破在即,给你们粮也是喂了北元 '。"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响起一阵胡笳,声如狼嗥,此起彼伏。岳峰猛地站直,望向远处的北元大营 —— 雪地里突然竖起无数火把,如一条火龙蜿蜒蠕动,渐渐朝着城墙逼近。

"是夜狼部!" 张明声音发颤,"他们要总攻了!"

岳峰按住腰间的刀,刀柄的铜环已被他摩挲得发亮。这把刀是元兴帝赐给其父的,如今传到他手上,刀鞘上的 "忠勇" 二字已被血污浸得发黑。"鸣锣,集兵!" 他吼道,声音因久未饱食而嘶哑,"告诉弟兄们,就算啃着皮甲,也得把这城守住!"

李谟正斜倚在铺着狐裘的榻上,看两个伶人弹琵琶。炭火烧得正旺,帐内暖如春,案上摆着熏肉、烧酒,还有从大同卫富户家抄来的蜜饯。

"监军爷,城外动静不小啊。" 亲随王庆端着酒壶,给李谟续上酒,"要不要叫岳将军来问问?"

李谟眼皮都没抬,夹起一块熏肉丢进嘴里,含糊道:"问什么?一群饿殍,能顶什么用?" 他呷了口酒,冷笑,"阿古拉要屠城,正好 —— 省得老子再费心思管这些兵痞。"

王庆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可谢渊从宣府卫动身了,听说带了五千兵,这会儿怕是快到阳和口了。"

李谟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酒液溅在狐裘上。"谢渊?" 他眉头拧起,"那酸儒来做什么?"

"说是 ' 奉旨援大同 ',可谁不知道他跟岳峰是旧识?" 王庆搓着手,"万一他查起粮道......"

"查?" 李谟把酒杯往案上一摔,瓷片四溅,"他查什么?粮册都在我手里,我说发了就是发了!张侍郎在朝中替我说话,谢渊一个巡抚,能奈我何?"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去,把那批藏在西仓的粮食再挪些到地窖,贴上 ' 军器库 ' 的封条。等城破了,这些粮正好做咱们的盘缠。"

王庆应声要走,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响。李谟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一个小校连滚带爬闯进来,跪地道:"监军爷,北元...... 北元攻上来了!他们...... 他们举着 ' 屠城 ' 的旗子!"

北元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踏碎积雪,扬起漫天雪雾。最前排的骑兵举着云梯,嘶吼着冲向城墙,他们的甲胄上都系着红绸 —— 那是夜狼部 "屠城" 的记号。

岳峰挥刀砍翻一个爬上垛口的北元兵,刀身陷入对方骨缝,竟拔不出来。他顺势一脚踹开尸体,低头见自己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冻得发紫。身后传来一阵咳嗽,是张明带着弓箭手射箭,箭簇稀疏,多半是因为饥饿而拉不开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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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东南角快顶不住了!" 一个老兵嘶喊着,被流矢射中胸膛,倒在雪地里,手指还死死抠着城砖。 岳峰心头一紧,那是最薄弱的一段城墙,原是要派三百人守的,如今只剩五十个能站着的。他刚要下令调兵,却见李谟带着十几个缇骑从城下走过,一个个面色红润,与守城的残兵判若两人。

"李监军!" 岳峰吼道,"东南角告急,速发粮!给弟兄们一口吃的,才能守住!"

李谟仰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岳将军,不是我不给粮,是粮实在不够。再说,这些兵饿成这样,发了粮也未必能战,何苦浪费?"

"你!" 岳峰气得浑身发抖,"城破之后,你以为北元会饶过你?"

"我自有脱身之计。" 李谟理了理锦袍,"倒是岳将军,若城破,怕是难辞其咎。" 说罢,带着缇骑扬长而去,靴底踩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岳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刀,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雪地里,像一朵朵凄厉的花。"弟兄们!" 他举着流血的手臂,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李监军不发粮,咱们就用自己的血当粮!今日要么守住城,要么战死,绝不能让北元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