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40章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第3页)

"不可。" 岳峰按住他的肩,"镇刑司缇骑皆带诏狱令牌,硬闯便是抗旨。且夜狼部正在攻城,内讧只会让城破得更快。" 他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每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今日召集诸位,是要立一个誓 —— 哪怕断粮断水,哪怕只剩一人,也要守住这座城。"

众人沉默片刻,赵能率先单膝跪地:"愿随指挥死战!" 三十余名军官跟着跪下,甲胄碰撞的声响盖过了城外的喊杀声。

岳峰扶起众人,走到城楼中央的立柱前,抽出佩刀。王二郎惊呼:"指挥!" 他却按住刀背,猛地往自己左手小指砍去 —— 血珠瞬间涌出,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取笔墨来!" 他咬着牙喊。

王二郎含泪递过麻纸,岳峰用断指蘸着血,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血太浓,笔画有些模糊,他又蘸了些血,重重描了一遍。赵能上前要为他包扎,他却摆摆手,把血纸递给亲兵:"悬在城楼最高处。"

"死守" 二字挂上城楼时,北元的投石机恰好砸中东南角楼。

砖石坠落的烟尘中,岳峰听见城下传来一阵骚动 —— 不是北元的呐喊,是士卒的惊呼。他探头望去,见李谟带着十几个缇骑正往西门走,城门已被他们悄悄打开一道缝。

"拦住他们!" 岳峰嘶吼着冲下城楼。

李谟回头看见他,竟笑了:"岳峰,你断指写 ' 死守 ',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戏码。今日城破,我带缇骑 ' 突围 ',回京师报你 ' 献城降敌 ',照样升官发财。"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岳峰看见李谟腰间的令牌 —— 那是调动城门守军的信物。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周显坠城前曾说 "李谟总在午夜去西门",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才知是要为北元留门。

"放箭!" 李谟突然喊道。缇骑的箭矢射来,岳峰侧身躲过,却被一支箭擦过臂膀,血顺着甲缝往下流。他踉跄着扑过去,抱住李谟的腰往城墙边撞 —— 两人滚在地上时,岳峰看见李谟怀里掉出一张图,上面画着大同卫的暗渠分布。

午时,岳峰将李谟捆在箭楼的柱子上。

缇骑被缴械后,赵能从李谟帐中搜出三封密信,都是张敬所写,其中一封提到 "户部侍郎已知此事,嘱谨慎行事"。岳峰把信折好塞进怀里,走到李谟面前:"你以为官官相护,就能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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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谟梗着脖子笑:"岳峰,你斗不过的。张敬的岳父是户部侍郎,侍郎的门生是都察院御史,你递出去的状子,不出三日就会回到我手里。"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我不妨告诉你,去年冬天,宣府卫的粮也被我们扣过,指挥使刘平想查,结果 ' 误饮毒酒 ' 死了 —— 你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岳峰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刘平是自己的同乡,去年还托人带过一包家乡的炒豆,说 "边地苦寒,有口热食就知足"。原来那些被粉饰成 "病逝战死 " 的同僚,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即便如此," 岳峰的声音哑得像磨砂,"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大同卫的兵,是怎么死的。"

未时,北元的攻势暂时停了。

岳峰巡城时,见士卒们正用布蘸着雨水润喉,有人把皮甲上的边角剪下来,放在火上烤得滋滋响。他走过去,那个十三岁的小兵捧着半块烤焦的皮甲,递到他面前:"指挥,您吃......"

岳峰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头。小兵突然问:"指挥,朝廷知道我们在挨饿吗?"

他望着远处的官道,那里本该有粮车来的方向,此刻却只有几只乌鸦在盘旋。"会知道的。" 他说,"总会有人知道的。"

这时,王二郎从城下奔来,手里挥着一面旗:"指挥!宣府卫的援军!是谢佥都御史亲自带队!"

岳峰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烟尘中,一面 "谢" 字大旗正冲破云层。他突然想起去年在京师,曾与谢渊在兵部衙门偶遇,那人看着案上的边镇舆图,叹道:"边军守的不是城,是江山。若朝廷负了他们,便是负了江山。"

五月廿五黎明,谢渊的援军抵达大同卫。

岳峰在城楼下迎接时,谢渊的目光先落在了城楼那两个血字上。"岳指挥," 他握住岳峰缠着布条的左手,"这三个字,我会带回京师,呈给陛下。"

岳峰从怀里掏出那些密信,还有李谟的供词。谢渊接过时,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血迹,抬头看见城墙上晒着的皮甲碎片 —— 那是士卒们没来得及煮的口粮。

"李谟的同党," 岳峰低声道,"怕是不止张敬一人。"

谢渊望着远处北元退去的营垒,又看了看城根下堆积的饿殍,缓缓道:"岳指挥放心,官官相护也好,结党营私也罢,只要有一人还在守城,这案子就会查到底。"

这时,晨光爬上城楼,照亮了那两个血字。风吹过,残破的军旗猎猎作响,像在诉说着这座城的挣扎与坚守。

片尾

谢渊在大同卫勘得全案,以囚车械送李谟、张敬等十有九人还京。临行日,岳峰扶疮登城,指那墙间血字问曰:"此等血痕,能换边镇百年清明否?" 谢渊默然良久,唯拍其肩。归帐后,援笔于《巡边日记》书曰:"大同卫之土,色殷如赭,盖渗血多矣 —— 有士卒之血,亦当有奸佞之血。血债须偿,方慰城上魂。"

卷尾语

《大吴史?刑法志》载:"德佑十四年冬,大同卫粮案定谳。镇刑司缇骑李谟、兵部员外郎张敬等十九人论斩,户部侍郎周显(与戍卒周显同名)坐失察,罢官流徙三千里。此案牵连五部十三司,狱词上,德佑帝览之恸曰:' 边将断指以守城,内臣磨牙而吮血,此非天祸,乃朕不德之过也!'"

《谢渊文集》存其《大同卫纪实》曰:"大同一役,始悟吏治之蠹,猛于外寇之锋。后设巡粮御史,察边镇收支;立军储专仓,禁内臣干预,皆由此发轫。夫守边者,守墙易,守心难。心若澄明,则仓廪实、士卒勇,城郭自固如金汤;心若昏昧,纵有高城深壕,终为蚁穴所溃。此大同卫血字之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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