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71章 御史附声谋避祸,良田受馈语偏长(第2页)

萧桓望着残砖上的血痕,突然想起德佑初年,他亲赴边地,见士兵们在雪地里屯田,冻裂的手里攥着麦种,说 "陛下放心,有我们在,胡马过不了长城"。如今那些人,多半已埋在长城下,砖缝里的血,就是他们没说出口的话。"好。" 皇帝的声音带着哽咽,"朕随你去。祭完忠魂,再议守土。"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殿门 "吱呀" 响。将军捧着残砖往外走,甲胄上的霜水混着砖上的血,在金砖地上留下串暗红的印子。周显还在地上哭求,却没人再看他 —— 满殿的目光,都跟着那块残砖,跟着那道带着塞北寒气的身影,仿佛看见了长城下的忠魂,正透过砖缝,望着这紫宸殿,望着这万里河山。

后来,玄夜卫在江南私窖里搜出的漕米,全送了边军。将军带着皇帝去长城时,在砖缝里捡出半块箭杆,上面刻着个 "守" 字 —— 是十年前个小兵刻的,如今那小兵的尸骨,早与城墙融在了起。萧桓在长城下立了块碑,碑上没刻字,只嵌了块带血的残砖,像颗永远睁着的眼,提醒着每个来此的人:这河山,是用忠魂的血与骨,垒起来的。

晨霜,在太和殿的金砖上凝着冷光。王三裹着新缝的粗布袍,站在殿角的阴影里,左臂箭伤刚拆了绷带,疤痕像条暗红的蛇爬在皮肤上。他是昨日随谢渊从居庸关赶回的,怀里还揣着独石口百姓的遗物 —— 半块被瓦剌马蹄踩碎的 "吴" 字砖,砖缝里嵌着几根孩童的头发。

殿门开时,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户部尚书张敬之的貂裘下摆扫过门槛,他捧着奏疏的手微微发抖,却刻意把腰杆挺得笔直。"陛下," 他的声音先于身影飘进殿内,带着江南口音的软,却藏着不容置疑的硬,"瓦剌三万铁骑已过龙门所,居庸关守卒不足五千,神京空虚,唯迁南京可保社稷。"

王三突然攥紧了怀里的砖,指节泛白。他想起独石口城破时,张敬之的侄子、时任独石口粮监张承业,带着镇刑司旧吏打开西城门,瓦剌骑兵涌进来时,张承业正抱着粮册往马车上搬 —— 那些本该喂饱守军的粮食,最后成了瓦剌的军粮。

张敬之的奏疏刚展开,御史周明就出列附议:"张尚书所言极是!神京无险可守,南都有三营旧部,又有长江天堑,迁避非逃,乃为保全宗庙。" 他话没说完,兵部主事李默突然往前迈了两步,袍角蹭得地砖 "嘶" 响:"保全宗庙?独石口的宗庙在哪?那些被瓦剌屠村的百姓,他们的祖宗牌位谁来保?"

周明立刻转头瞪他:"李主事可知兵凶战危?九边军粮亏空七成,你拿什么守?" 李默刚要反驳,谢渊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 —— 谢渊的甲胄还沾着居庸关的雪,甲叶碰撞声在殿内格外清晰。"张尚书," 谢渊的目光扫过张敬之的貂裘,"您说仓储空匮,可去年江南漕粮四万石,户部账册注 ' 水损 ',玄夜卫却在镇刑司旧部陈彬的私宅地窖里找到了 —— 那些粮袋上,还印着 ' 户部南仓 ' 的火漆,您要不要看看?"

张敬之的脸瞬间白了,捧着奏疏的手晃了晃,墨汁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黑。他强笑道:"谢将军莫要听信谣言,陈彬乃罪臣,岂能凭他私藏就构陷本部?"

萧桓坐在龙椅上,指尖捻着案上的香灰 —— 那是今早从岳峰祠带来的,还带着点樟木的余温。他没看张敬之,也没看谢渊,只盯着案上两份文书:一份是独石口急报,王三的血手印还在纸角泛着褐红;另一份是张敬之的迁避奏疏,字里行间都是 "稳妥",却没提一个 "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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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尚书," 萧桓的声音很轻,却让殿内的争论瞬间停了,"你说迁南京可凭长江之险,那独石口、居庸关的百姓,凭什么挡瓦剌的马蹄?" 张敬之忙跪地道:"陛下,社稷为重,百姓... 百姓可暂随迁,或... 或委之于瓦剌,待日后收复再抚恤。" "委之于瓦剌?" 王三突然从殿角冲出来,跪在丹墀下,怀里的 "吴" 字砖 "当啷" 掉在地上,"张大人!小的是独石口的兵!瓦剌进城时,把百姓绑在烽燧上烧,您的侄子张承业,还帮他们点的火!您说的 ' 委之 ',就是让他们当柴烧吗?" 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草,左臂的疤痕因激动而泛红。

张敬之的脸从白转青,脚边的朝珠 "哗啦啦" 散了两颗,他慌忙去捡,却被谢渊一脚踩住手背。"张大人别急着捡珠子," 谢渊弯腰,盯着他的眼睛,"玄夜卫在您府中搜出陈彬的信,里面写 ' 迁南都后,可荐镇刑司旧部掌江南盐铁 '—— 您这迁避策,到底是为社稷,还是为李谟的余党铺路?"

周显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叠纸,展开时风卷着纸页响:"启奏陛下,此乃户部粮册副本。德佑十三年冬,张敬之批 ' 损耗 ' 漕粮四万石,实则由陈彬转运至江南私仓;今年十月,又命南都户部预征明年粮税,名为 ' 迁避备用 ',实则入私囊。" 他将粮册递到萧桓案前,"册中 ' 损耗 ' 批注笔迹,与张敬之奏疏笔迹一致,玄夜卫已验对无误。"

张敬之突然瘫在地上,嘴里喃喃:"不是... 不是我... 是陈彬逼我的..." 可没人听他辩解 —— 殿内御史台附议的十七人,此刻都缩着脖子,有人甚至悄悄往后挪步,想躲进人群里。

萧桓拿起案上的砖石,指腹抚过嵌着头发的砖缝。他想起昨日谢渊带来的独石口地形图,那些被瓦剌踏平的村落,名字都用红笔圈着,像一个个流血的伤口;又想起岳峰祠的香炉,前日去祭拜时,香灰里还埋着狼山的焦麦 —— 那些用命守住的土地,怎么能说迁就迁?

"张敬之," 萧桓把砖放在奏疏上,砖角压得纸页发皱,"你掌户部三年,九边军粮亏空七成,你不查;镇刑司余党匿于你府,你不报;如今瓦剌犯境,你不思守土,反倡迁避 —— 你这尚书,是为瓦剌当差,还是为大吴当差?"

张敬之趴在地上,肩膀不停发抖,突然扯着嗓子喊:"陛下!迁避是为保全宗庙!谢渊拥兵在外,若神京破,他必自立!" 这话像颗炸雷,殿内瞬间安静 —— 连附议的御史都愣住了,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谢渊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胸狼山之战的伤疤,那道疤从锁骨延伸到腰腹,像条狰狞的沟壑:"张大人说我拥兵自立?狼山之战,我带五千人烧粮,回来时只剩一千三;独石口告急,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从居庸关调兵驰援 —— 我若想自立,何必把命拴在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