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新君恩重难违命,故主情长未敢沉
卷首语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成武三年,太保谢渊久念太上皇萧桓羁旅南宫,常对亲信言‘太上皇归京,社稷方安’,旧党余孽窥其心思,暗传‘渊欲迎旧主复位,架空今上’,以图构陷。渊忧谗畏讥,夜召兵部左侍郎沈毅入府对饮,醉后喃喃‘若主上疑我迎旧主……’,语凝咽不能续。毅力劝‘公迎旧主非为私,乃为安社稷、堵谗口,主上必察其诚’,渊乃决计奏请迎桓归京,以破流言。”
此夜饮之事,非仅 “酒后失言”,实为谢渊 “在忠旧主与事新君、守初心与避构陷间的痛苦抉择”—— 旧党借 “迎旧主” 构陷显政治之险,萧栎对 “新旧君” 的态度隐皇权之威,谢渊 “拥旧主” 的初心显臣子之义。今唯以谢渊视角,述其与沈毅夜饮两个时辰的心理博弈与决策过程,不涉旁支,专写 “臣子在新旧君权夹缝中的初心坚守”。
孤灯对酒忆恩深,旧砚蒙尘触客心。
赤胆欲迎銮驾返,青蝇偏点逆谋侵。
新君恩重难违命,故主情长未敢沉。
唯有丹诚昭日月,一杯浊酒谢知音。
谢府书房的窗棂糊着三层加厚桑皮纸,却仍挡不住深秋的寒风,卷着庭院里的落叶沙沙作响。谢渊披着一件半旧的貂裘 —— 那是太上皇萧桓当年亲征前赐他的,领口的貂毛已有些脱落,他却始终舍不得换。他坐在紫檀木案前,案上摆着一坛开封的杏花村酒,两只汝窑青瓷酒杯,下酒菜是酱牛肉、腌黄瓜、炒花生,都是沈毅跟着他在宣府卫时最常吃的粗食。
指尖摩挲着酒杯上的冰裂纹,目光却黏在案角一方端砚上 —— 那砚台刻着 “御赐谢渊” 四字,是萧桓做太子时赏他的,当时他还是宣府卫的一名参军,萧桓拍着他的肩说 “卿有栋梁之才,他日必当大用”。而此刻,砚台旁压着的玄夜卫密报,却像一块冰,冻得他心口发疼:“旧党周瑞等人在理刑院散布流言,称‘谢渊私遣人赴南宫,欲迎太上皇复位,谋废今上’。”
“大人,沈侍郎到了。” 管家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谢渊抬了抬眼,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让他进来。” 不多时,沈毅身着从二品兵部左侍郎官服躬身入内,他是谢渊的同乡,也是萧桓当年亲自准谢渊提拔的亲信,从宣府卫的文书小吏做到兵部侍郎,两人不仅是上下级,更是见证过旧主恩宠、共过守城生死的兄弟。
沈毅刚坐下,就瞥见了案上的密报和那方旧砚,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他端起谢渊推过来的酒杯,却没沾唇 —— 他太了解谢渊了,若不是心里拧成了乱麻,绝不会在深夜召他来府中喝闷酒。
谢渊自己先灌了一杯,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胸口的憋闷。他想起三年前萧桓被俘瓦剌的消息传来时,自己在宣府卫哭晕在帐中;想起京师危殆时,他力主 “不可南迁,当迎太上皇归”,却被李嵩等人以 “胡虏以太上皇为质,迎归必受要挟” 驳回,无奈才拥立萧栎;想起上个月派人给南宫送冬衣,萧桓托太监带回的旧帕子上,只写了 “京师安否” 四字,字迹颤抖,显是心绪难平。
“你看这流言。” 谢渊把密报推给沈毅,声音沙哑,“我想迎回太上皇,是怕他在南宫受委屈,更是怕旧党借‘无主’之名作乱 —— 可现在,这心思倒成了他们构陷我的刀。” 沈毅看完密报,眉头紧锁:“周瑞是李嵩余党,他就是要把大人架在‘忠旧主’与‘事新君’的火上烤!若大人辩解‘不想迎回’,是违心;若承认,便是‘谋逆’。”
谢渊又倒了一杯酒,目光落在那方旧砚上,喉结动了动:“当年太上皇亲征前,在奉天殿握着我的手说‘谢卿,朕去后,京师安危全托给你了’。我当时跪下发誓,定守好这江山,等他回来。可现在……” 他哽咽了一下,“萧栎待我不薄,德胜门守城时,他把尚方剑都给了我;可太上皇在南宫吃的米都是陈的,冬衣也不足,我这个做臣子的,心里有愧啊。”
沈毅沉默了 —— 他想起当年萧桓提拔谢渊时,曾对吏部说 “谢渊此人,忠而不愚,勇而有谋,可当大任”。谢渊能从一个偏远卫所的参军做到正一品太保,全是萧桓一手提拔,这份恩义,谢渊记了一辈子。可如今时移世易,萧栎已登基,迎回萧桓,不仅萧栎可能猜忌,旧党更会借机生事;不迎回,谢渊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大人还记得宋濂吗?” 沈毅突然开口,“元兴帝时,宋濂因力主‘迎吴哀帝幼子归京赡养’,被旧党诬告‘欲复旧朝’,下狱论死。后来元兴帝虽平反其冤,可人死不能复生。大人现在的处境,比当年宋濂更险 —— 宋濂只是迎幼子,大人却是迎太上皇。”
谢渊猛地攥紧酒杯,指节泛白:“我怎会不知?可我迎太上皇,不是要废萧栎,只是想让他归京安度晚年,堵住那些‘今上不孝’的流言,也让旧党没借口作乱。可萧栎会信吗?满朝文武会信吗?” 他想起前日早朝,萧栎问他 “南宫过冬物资够吗”,语气虽平和,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 —— 那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夜渐深,酒坛已空了大半,谢渊的脸上泛着醉红,眼神却越来越清明。他想起萧桓被俘后,自己在宣府卫整军时,士兵们问 “太上皇还能回来吗”,他当时说 “一定会”;想起拥立萧栎时,他对百官说 “拥立今上,是为稳定人心,待太上皇归,再议国本”;想起萧栎登基后,第一次去南宫探望,回来对他说 “太上皇瘦了,卿多关照南宫用度”—— 那时的萧栎,是有仁孝之心的,只是后来被旧党流言搅得有了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