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猎(七)
灵猎(七)
前世,薛省也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多到数不清。多到血腥罪孽如附骨之疽,爬上身体浸染他的骨头,再也洗不清的地步。反正到死的时候,那令人厌恶的血腥味依旧无比强盛。不过比起杀人他更喜欢玩游戏,玩“杀人诛心”的游戏。
那时候的薛省处于一种半疯近魔的状态,天下的坏事他什么都做过。
养蛊似的,十个人厮杀只有一个人能活,看着他们望着自己怨恨又阴毒的眼神,薛省大笑两声,猛灌两口酒,烈酒烧喉,那样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是刻进骨子里的。不想被杀,那只能杀人。一场厮杀下来基本没人能活,要是侥幸活下来,基本是受了重伤,半死不活,还不如死了。要说有圣人甘愿自杀为他人铺路的也见过,是心里没人、空了……
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关他什么事。他的家早就被破了,都成渣了。
薛省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所亲所爱所念之人,都死了他爹一生征战沙场,杀妖除魔,不愧国家,不愧于子民,为雨枝宋氏立下过汗马功劳,兢兢业业,却落了满门抄斩的下场。俗语说,好人通常是没好下场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不公平!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所以……他要所有人全部陪葬,殉我,殉我薛家!
说实话这么些年浑浑噩噩,有时候,薛省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从一个意气风发、跳脱的少年真君,成了一个人人喊打阴毒的嗜血将军。
猛灌两口烈酒,下意识向左边之人碰杯,薛省愣住了,嗤笑一声,“死了,都死了……”眼里似有泪光,“死了好,死了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大仇得报,自己应该高兴。可为什么眼里老进风沙,迷眼要掉眼泪啊。他不明白啊,为什么午夜梦回每回都是……遗憾啊。
评价?姚羡有次问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样?该如何评价?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呢?他好像没说话,又好像说了,不重要,他忘了。那时候还是有些心气,回答可能有些傲吧。到了他身旁空无一人,走到了末路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那日,日渐西沉,落日的余晖倾落下来,姚羡、谢染昀和他三人倚在墙头喝酒,兴起,姚羡说了句脱离主题的话。
“梦成兄,你觉得这辈子过得怎么样?如何评价?”
前半生风光无限,下半生落水之狗。
他既没用也是不幸的,每每只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无一例外,一个个不复人间。
小时候有阿爹阿娘把他捧在手心,光阴从指间溜走,有人砍了那双把他捧在手心的手。自此他摔在地上,跌进泥里一蹶不振。
后来,他遇到了很好的人,师傅,师姐,一群朋友还有一位白衣少年。他学着阿娘阿爹把他们捧在掌心,他害怕像少时发生一样的事,珍重捧着,紧紧握着。
可是、可是他们就像一团流沙如他的年华一样从指缝里溜走,什么也没剩下……谁也没留下……
于是他的手开始挽弓握刀,自此满手血腥,洗不掉。忘不了。有时候怀疑自己是天煞孤星,可给自己批命的算命先生说自己是个好命,有仙灵庇佑。
他对此嗤之以鼻:“呵,去你娘的仙灵庇佑,若真的有庇佑,他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他笑了笑,“呵,那神不会是瘟神吧。”
他是什么时候想死的呢?薛省说不下来。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是杀的人太多,死的人太多,又或是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大仇得报,那块放在他心里的石头终于垂下来。他想起来了,那年鎏金血宴他斩宋落鄯首级,受了重伤,跌跌撞撞进了一个偏冷的后宫院子。一推开门,就看见一堆老弱病残,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薛省身上可不好看,身上全是刀伤,披头散发,手里提着宋落鄯的首级,宛如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颤颤巍巍的。站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他,“魔鬼”“怪物”“快去死”的字眼。
其实薛省也有个妹妹的,死的时候就比这个小女孩小了几岁,具体多少他也忘记了。看着她,莫名想起了往事,让他有点恍惚,他快要回家了。
其实她们不像,一点都不像。只是一样勇敢。
薛省上前一步,小女孩抖得厉害,却依旧没走开,她骂得更大声了,“走开啊……走开呜呜呜,快去死!不要杀阿耶……呜呜呜……。”
沉默了许久。
薛省掏出小时候行乞被骗的玉佩,佩着她身上,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了句,“好。”
看着血从自己的手慢慢褪下,埋入深土。他心中滋味万千,那根不知道被他丢哪的情丝,悄然复生。
“傻站那干嘛。”
尤怜道:“过来,这头绿幽鳄头上不对劲。”
薛省隐下思绪,“来了。”
尤怜道:“绿幽鳄的头上有伤。”
薛省道:“那不正常,刚才望舒一剑贯穿它的脑袋吗?”
尤怜眉间微瞥:“你正常点。”
薛省笑了一声,“嗯。刚才我就发现绿幽鳄头上并未长幽草,这才叫你刺它的头。”
尤怜俯下身,半蹲,手拭过绿幽鳄的头,道:“它这里有一道刀伤,看起来年岁已久。”
他站起身:“那几人身上有好几处剑伤,致命点都是剑伤。不是为绿幽鳄所杀。”他神色一凝,“倒像是自相残杀,而那只绿幽鳄是被血腥味引过来的。”
薛省半弯腰,凑过去看,惊呼:“还真是,那你说这只绿幽鳄是不是来啃尸体的?”
尤怜道:“不出意外,就是如此。绿幽鳄这种妖物都是群居的,而这个却是单独分开的。而且在刚才打斗的时候,它基本都不怎么敢上前。”
薛省醍醐灌顶,“你是说这只绿幽鳄头上原本有幽草,不过后来被人削了脑袋。它不敢上前,是因为有阴影。”
“基本没错,”他说,“至于没有群居应该是头上没幽草,它一只也就只能捡捡腐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