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水芙镇(一)

水芙镇(一)

素眠山。

江风晚和尤怜并肩,于棠梨树的花海中缓缓而行。

江风晚看着当年只有膝盖的小小人儿,如今长到和自己一样高的俊俏少年。

心里很是欣慰,却有些担忧。

江风晚随手轻轻折断两朵开得正浓烈的花,动作快得连露水都未曾跌落。一朵别在自己的鬓间,一朵别在尤怜的鬓间。

这是小时候最喜欢过家家的游戏,小时候经常拉着尤怜江泽离一起玩。她是母亲,兄长是父亲,而聒碎是小孩子。因为小时候很可爱,常常会给他打扮成女孩,给他鬓角上插花。

她道:“好看吗?万般自在,唯有真自在才自在。聒碎,祖父今天的那番话你是如何想的?自祖父说完你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尤怜轻轻地取下头上的花,放在手里,花开荼蘼已经走到尽头。

少年眉宇沉沉,在花瓣上撚了撚。半晌,他才低声道:“阿姐戴着自是好看。我知道阿姐找我说这番话是为了我好。我是怪祖父的,我……,算了,我心里乱……”

这些话,他也只能在江风晚面前说得出口了。江风晚有些讶然,还有些欣慰。自从尤怜长大以后就不爱找她说话,性子也是越来越闷,亲近之人屈指可数。

每日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练功、看书、打坐、练字、练萧,除此之外也不和别人说话,也就自己阿青过来陪他说说话,自己做上一些吃食,兄长过来陪他下下棋,因此也就和他们两人多说话。

距离他们上一次敞开心扉地说话,已经是很久了。

江风晚摸了摸他的头,“这些事姐姐不多做评判,祖父这些年是过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是很在意你的,想不想和解全凭自己的心。还有……姐姐希望你能开心,还是小时候的阿怜可爱,不爱这样皱眉冷淡,喜欢笑呢。”

尤怜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想想的。师姐我长大了,不要老是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江风晚奇道:“你小时候可是很喜欢的,长不高可不是你会说的话,听谁说的?”

尤怜道:“是薛……,”顿了顿,“无关紧要的人。”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江泽离笑道:“是金灵道人的徒儿薛公子吧。我在晚宴上看见他好几次看你发呆,这个年纪还是要多交些朋友,别太闷,像舅舅给你取的字,活泼一些。”

尤怜又揉了揉花瓣,低声道:“好。”

江风晚看着尤怜手里快被他揉皱的花瓣,温声道:“祖父年纪大了,坐不久这个位置,他也是想让你快点成长,手段上是偏激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姐姐都会支持你的。”

尤怜道:“我知道阿姐。”

这时,尤怜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一柄剑来。此剑一出,周围顿时出现一股寒气,正是霜语。他道:“阿姐,你把这剑交给阿兄吧。”

江风晚道:“这怎么可以,这是你的灵猎第一奖品,怎么能给你兄长?”

尤怜道:“无碍,此剑需主人有强大的冰系灵力,它在我手上发挥不了真正的威力,更何况我还有望舒。”

江风晚直言拒绝,“不行,那是你的东西,兄长的佩剑已然很好。”

尤怜:“我不想让宝剑蒙尘。”

最终,江风晚还是答应了。也没白拿,江风晚给了尤怜一块月牙形的玉佩,这是江风晚的母亲,尤怜的姑姑给她护身玉佩,当年兄妹俩逃亡的时候尤明月亲手给她戴上的,玉佩里有她半生的修为,极其珍贵。

尤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江风晚道:“阿怜,如果你把我当姐姐就收下吧。等阿姐找到和霜语差不多的灵剑,你再把玉佩给姐姐也不迟。”

尤怜没办法,只能先答应。

另一边的薛省。

此时此刻,薛省从来没有痛恨过自己住得这么远。灵猎刚结束,一些距离偏远的宗门,在尤家住下,客房爆满。

薛省只能背着金灵道人去自己的院子,由于喝醉了,时不时要晃一晃,为了防止师傅滑下来,薛省时不时要停下来,拖一拖金灵道人的大腿。这样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才回了院子。

“嘭”的一声,金灵道人被薛省丢到床上,而他则瘫软到地上,满头大汗累得像条死狗一样。给自家师傅喂了解酒丹,使了清尘术后,随便在躺在一张桌椅上睡着了。

三日后。

此次的主要考核是除妖后祈福,考核地点在水芙镇,委托者是当地一家的富商。

薛省前世的考核不是这个,而是去人间做一百件好事。他现在的人生轨迹,与前世的轨迹完全地偏移了。

水芙镇这个考核,前世他倒是听路清野说过。接下考核的那群弟子有去无回,后来怎么样解决薛省也有些记不清,当时自己忙着修炼没太注意听。不过自己很久没有除妖,这种熟悉又带着陌生感觉,很是让人激动啊。

四人齐聚山头,牵了四匹马。山头只有哭唧唧的阿青和一个跟阿青差不多大的小孩,目送他们。尤怜摸了摸他俩的头,叫他们回去。

这一切薛省都看在眼里,哼的一转头,一扬马鞭,奔了出去。江泽离和江风晚跟随其后,“聒碎,快点莫耽误了时辰。”

尤怜上了马对着阿青道:“回去吧,我回来的时候带一些人间的小玩意给你。”说完一扬马鞭,消失在阿青的眼里。

四匹快马四抹颜色。由于出任务要穿便衣,众人脱下了教服换上了自己心仪的衣服。

江泽离一身素衣俊美非凡,不似真人般的谪仙。江风晚绾了一个低发髻简单用一根玉钗装饰,身上一抹极为温软水色纱衣,配上青色腰封相得益彰,活脱脱就是烟雨水色美人。

薛省一身玄衣配上暗红色腰封,整个人看起来俊朗非凡中又带有一丝风流。而尤怜一如既往,没有穿教服却依旧是白衣,墨发被发带扎成马尾清爽无比,组合起来就是个俊美出尘的少年。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江泽离是高山上飘着的浮云,远观近观亵玩都不得,你只能看着他,仰望着他。而江风晚则是江南烟雨中最难得的蒙蒙烟雨,温柔色最为难得。

薛省则是一只生活在原野的野狼,藏在骨子里的桀骜嗜血因子,难得是翩翩少年郎重归于世。尤怜是一株难得春色误了花期开在冬天的棠梨花枝,在霜雪的侵蚀下变得固执而冷漠。

一路快马加鞭,四人很快来到了山脚下闹邪祟的水芙镇。

这是个盛产芙蕖花的镇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也是个盛产美人的镇子,个个都出水芙蓉,貌美如花,故而才得了这个名字。

镇子除居住区外绵延数十里都是花田,不过现在是十月份。花都衰败了,是结果丰收的季节,不然就能看到碧叶连天的盛景了。

四人抵达镇子的时候已是晚上,镇子外面有专人接他们。镇子虽说不上繁华但也算是热闹。奇怪的是,他们在街上看到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连晚上必定灯火通明,消遣温软的怡红院都关了门。

入镇后在镇中富商,也就是此次考核的委托人方员外的府邸住下。一到方府薛省见方府挂着白幡,有些怀疑,难道被害人死了?带着疑问踏进了方府。

路上的时候,薛省脚被什么东西扎到,疼得他直吸气,擡脚捡起来一看,是个小铃铛,挺别致的,没多注意就塞进胸口了。一踏进府就感到一股死气,无比压抑。

从带路的小厮口中问到,受害人并没有死,死的是委托人的二儿子。而受害者是委托者的小女儿,对于薛省他们的到来,方老爷可是千盼万盼。

方老爷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幼年家道中落,游历各处做了生意,才渐渐把家底做起来的。游历到姑苏时候,对富家千金苏小姐苏紫一见倾心。一开始苏老爷并不是很满意方老爷。但看见方员外很有上进心,自己女儿磨着自己,也就同意了。

苏老爷不仅把女儿许诺给了他,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东山再起。事实证明苏老爷没有看错人,方员外生意不仅做得很大,夫妻俩还一直恩爱有加。

方老爷从没在外面乱搞,也从未纳妾,家中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苏小姐所生。

因为小女儿是老来得女,生来体弱,家里人对她格外地骄纵。因为体弱家中不宜动静太大。

而家中大儿子方知章已经成家,因妻子林氏受不了小姑子的病弱又喜好热闹,自掏腰包在不远处买了一处宅院搬了出去,而方知章正值新婚期惯着她。虽然家里人颇有怨言,还是搬了过去。

然而就搬过去几天,方家就不停地出事。

方家夫妇身上穿着孝服,面色极其的憔悴,薛省小时候流浪的时候随着一个神棍学过看相,方家夫妇这样的面相,虽然富贵,但短命。

“先是方家的生意出了问题。”方老爷哭诉道,“货物无缘无故地消失。后来是我的小儿子邻镇谈生意没想到半路出了意外还被人套了麻袋给丢河里了……呜呜”

他哽咽掩面,“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整张脸都泡烂了。”他抹了抹眼泪,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示意方夫人继续说下去。

方夫人手上拿着手帕抹泪道:“接下来是我可怜的小囡囡,被那妖魔给盯上,整个身子都开始溃烂不能见人,若是再晚上几天,怕是都见不到几位道长的面了。短短三天,我方家蒙受残害,小儿子丢了性命,小女儿也危在旦夕啊!求道长救命啊……!”

方夫人一阵哀嚎,晕倒在了地上。

方老爷受了大惊,连忙把方夫人扶了起来。江风晚上前替方夫人把脉,安慰道:“夫人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会就好了。”

方老爷松了一口气,吩咐下人把方夫人擡下去。尤怜撇着眉心,目光掠过方老爷,落在方知章略微有些害怕的脸庞上,脸色白净看起来老实巴交。而他的妻子杨氏脸上虽有些害怕,气色却不差。

面相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却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有种异样的和蔼。

薛省问道:“那你能跟我们说一说你们女儿现在的情况吗?那邪魔怎么盯上她的?”

方家大儿子叹了口气道:“小妹年纪轻,又生得貌美,自然就盯上她了。”

道长你有所不知,那妖魔最喜收集人脸皮,镇上有好几个美貌女子没了脸皮。

被她盯上的人先是身上布满黑斑,后是流血化脓,皮肤溃烂而死,死的时候除了整张脸是好的,其他地方全是烂的。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变得尖细起来,“你知道吗?下葬的时候。脸会从脸上掉下来!”

尤怜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好几个?镇中还有其他人受害?”

方家的管家一下子跪倒在地,眼睛肿得像核桃,道:“我家中的女儿也是如此,镇中已经有好几户人家的女儿遭了秧。”

说完竟抓住江泽离的大腿哭喊道:“道长,一定救救我们水芙镇啊!”

江泽离怪有些不要意思的,他只是来保护两位师弟的安危的。

他扶起方管家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一句话如同定心丸似的,方管家一下子稳住了心神。

“多谢道……”

尤怜打断道:“你家女儿是和方小姐一起出的事吗?”

方老爷回忆道:“是啊,那天小女和青蓉一起去买胭脂水粉,回来当天青蓉就被妖魔给盯上了,小女也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买胭脂水粉?什么样的胭脂水粉?”

杨氏答道:“我知道,是倾香楼推出新款香粉芙蓉香粉。因为涂上去有股芙蓉花的味道,所以很受欢迎。”

尤怜问道:“可以给我们看看这款芙蓉香粉吗?”

“当然可以。”说完杨氏就拿出一盒水粉。用粉白瓷盒装着,上面绘制了一朵芙蓉花,款式小巧可爱,哪怕是不用瞧着心生欢喜。

尤怜嗅了嗅摇了摇头,“并无异常。”

薛省问道:“你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们女儿吗?”

方管家求之不得,“当然可以。”

方员外则是有些犹豫,道:“不过我女儿精神受了刺激,认不得人了,道长进去之后不要伤到了。”

这番话模棱两可,不知道是怕伤了他们还是伤害自家女儿。

丫环带着众人过去,方家夫妇说他们就不去了,方鸢儿受了刺激去不了那么多人。江风晚安慰他们可以用法术让方小姐暂时昏迷,方家夫妇这才安了心,跟着一块过去。

薛省尤怜率先领头,丫鬟在旁边提灯,江风晚和江泽离则跟在后面安慰方家一众人。

夜里风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脚底发凉,一阵风吹过,身子一哆嗦一身的鸡皮疙瘩。

丫环咽了咽口水,敲响房门,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小姐,老爷请了道长过来给你看,开门吧小姐。”

一靠近这里,他们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香粉味道,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不过修仙者的五感敏锐,很快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腐臭味。

没有应声。

没办法,丫环只能硬着头皮,敲了一遍,“小姐?”

突然,里面传来瓷器破碎和家具被推倒的声音,其中还混合着女子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滚!我谁也不见,都给我走开!”

方老爷拍打着门,沧桑写满了他的脸,泪水顺着这些痕迹遍地走,哭喊着:“鸢儿,你可是爹的心头肉,快点把门打开,仙长一定会治好你的。”

“爹,我全身都烂了,我都能闻到臭味了,我再也不能见子澹哥哥了。爹,我好痛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方老爷几乎要跪倒在门前了,“鸢儿,放心爹一定会治好你的,不会让你留疤的。子澹那边不会的,他一定会娶你的。快把门开开,我的心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娘那边可不得伤心死啊!”

方老爷字字泣血哭得揪心,薛省他们在旁边也看得揪心,暗叹一口气,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老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江泽离的衣摆,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道长,强行破门吧。”

江泽离赶忙扶起方老爷,朝尤怜点了点头,尤怜立马心领神会,驱剑破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