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水芙镇(八)

水芙镇(八)

琼林的冷不同于他的家乡的冷。金瑶那边的冷是缠绵入骨的,连骨头缝都透着冷的那种。而琼林这边则是干冷,只要穿得厚些,也没什么事。

果然,这才出来一小会手脚就已经冰冷,这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只要是快要到冬天,别人身上还能带点暖气,他整个人就是个冰柱子。薛省有时候怀疑,小时候他在金瑶寒冬的那几个月是怎么仅靠一些残羹剩饭活下来的。

没灵力没钱的。他荒诞地想:难道靠的是一身正气吗?

他被自己逗乐了,站在风口,刺骨的寒风打在脸上,直钻衣领口,身体一哆嗦,清醒不少。

也让他明白,他刚才是有多荒唐!薛省不禁回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那个有着光明大道的自己,虽说会发脾气给他一顿修理,但不会像现在变得这般暴怒,轻易夺予一个人的性命。

他还在师姐面前发脾气,真是越来越荒唐,脾气越发地大。薛省想了想:是时候找个寺庙修一修身上的戾气了,改一改这人命如草芥的蔑视。

尤怜怔怔地看着前面那个背影,背影被阴影包笼透着颓废和压抑。印象中的少年,性子跳脱爱威胁人,还莫名其妙地顶撞,同时还有股狠劲。

在他印象里,薛省应该是热烈开朗,永远不会有这个样子——

——充满暴戾一脸阴骘,失控。

一身落寞颓废的薛省,他第一次见。

尤怜拿出刚才从桌案上的东西,递到薛省面前。

薛省看着捧在他手里的小玩意,刚才压在心里烦闷透底的东西,顿时消了大半,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啊?”

尤怜盯着地面,“你不是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吗?”

薛省点头莞尔思考道:“像是我会说的话。”

说完就拿起那块荷花酥往嘴里塞,酥皮不怎么松脆,好在豆沙包裹在里面没什么影响,清甜的香味顿时席卷了整个口腔。

尤怜心道:本就是你说的话,还能赖在别人身上吗。

薛省拍了拍手掌,抖掉手上的残渣碎,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尤怜,“擦擦吧。”

尤怜接过手帕慢条斯理细细地擦了手心,擡起眼帘,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对他说的话?薛省想了一会,一拍大腿,十分感激且愧疚地道:“刚才谢谢你了,还有我刚才情绪有点失控说了点混话,对不起啊。”

尤怜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买账,肃然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薛省嘴角含笑,继续打马虎眼,在他耳边低语道:“男人嘛?这个年纪总有几天有点情绪失控,正常,正常。”

尤怜难得没有发火。

正常?正常人会有一身的杀气和戾气,这副样子简直像千百个死人坑里爬出来的。

人家不愿多说,尤怜也不可能强求。每个人都有秘密,更何况……关他什么事!把手帕塞回薛省手里,“回去吧,兄长他们应该问出话了。”

“嗯。”薛省应了一句,看尤怜表情正常,应该是没怀疑什么,他松了一口气。只是塞回手帕的力度有几分偏大,配上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一副我不高兴的样子?

薛省见不得人不高兴,可他又不能谈起解释他这一身戾气和杀气从哪来,若轻飘飘地撒一个谎话随意掩盖过去,后面难免得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

反倒麻烦缠身。

他的前半生活得小心翼翼深谙其中之苦,不想为后来找麻烦,现在什么也不说,已是最好。

虽然某些人有些不高兴。

俩人刚一回到酒楼,就看见江泽离和江风晚火急火燎地从门口窜了出来。江风晚急匆匆道:“快回方府,方知章是在为杨氏拖延时间,她的目的是方府!”

话一落下,四人当即十万火急向方府赶去。

薛省也霎时间想起来那几位弟子说的话,那杨氏明知道青蓉在装病,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纵容她活着,如今想想,细思极恐。

青蓉的年岁,且今日是月阴,月影闭月毕陬乃以月阳配月阴。薛省会看面相,而恰好青蓉是月阳之命而杨氏是月阴之命,当时他看到两个的面相还颇有些吃惊,一个府容了两个不同命。

但结合现在来看,杨氏根本不是妖,而是鬼。

而那几个姑娘的命格也都是毕陬的时候出生的。而杨氏的真正目的,是借那些毕陬出生姑娘的命格为阶梯,褪阴成阳。褪去鬼体重新修人,世间万事讲究阴阳调和,有所得必有所失。

杨氏放弃她的鬼体化为人体,她必然失去她那身鬼身修为,但有了那些姑娘的毕陬姑娘为她做阶梯,她的修为不仅不会降低,反而还会上升一大截。

此后以人身修鬼道,因为是先前是鬼体修成人体后还不会被反噬,这法子虽然繁琐,却可比夺舍好得多的多的精妙。而那被夺去身体和命格的姑娘,下场极其惨,无魂无魄不入轮回。

而杨府那边,杨氏坐在青蓉的床前轻柔地抚摸着青蓉的脸,目光轻柔得犹如一个抚摸自己孩子的母亲。

青蓉睡着了并不安慰,紧紧地蹙着眉头,仿佛在被什么噩梦所扰。杨氏抚上青蓉的脸,抚平她心中噩梦,见她眉头舒缓,这才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青蓉睁开了眼睛。

她懵了一瞬,看到这个害她至此的人就坐在她的床前,陡然清醒,一骨碌爬起躲到了床缝里,苍白着脸咆哮道:“啊啊啊啊……!走开,滚啊!”

杨氏看到她这种反应眼中的怜爱之色瞬间收敛全无,笑道:“丫头,不认识娘了吗?”

看到这笑容,青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顿时尖叫连连,尘封多年的记忆掸去灰尘,露出原本的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