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红尘(一)

红尘(一)

拢了托盘将面端出去,一开门,面条又香又甜的味道顿时俘获伙计们的心,盯着那面不断咽口水

江风晚笑道:“厨房还剩些面,你们可以尝尝。”

此话一出,伙计们顿时像一群饿极了的狼,往厨房奔去。掌柜的也被这香味勾住了,碍于老板娘在身侧,没有行动。

江风晚噗嗤一笑,敲了敲薛省的门。半晌没人回应,又敲了两下,还是没回应。

江风晚:?

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人。

“出去了?”江风晚看着端着的面条,觉得有点可惜。

而薛省那边,尤怜已经输了不下十场。

尤怜那张向来淡然的脸,染上了三分郁闷之气。看着棋盘上横七竖八的棋子,棋面上大多数是黑子,白子寥寥无几,棋篓仅剩下几颗白子,脸色越发不妙了。

他皱着眉头,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抿了抿唇,放两颗棋子在棋盘上,低声道:“再来。”

“不行。”

薛省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都是他赢没有半点意思。他摇了摇头,撑着脑袋想了想,“如此过于单调,不如来点有趣的?”

尤怜看着他。

薛省竖起一根手指,“胜者可以向败者提一个小要求,怎么样?玩不玩?”

话语微顿,他又道:“我连赢十场提一个,你赢一场提一个。”

“不要,”尤怜是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和你一样。”

“这样啊,”薛省笑了笑,脸上的酒窝甜醉迷人,“那这样的话,我已经赢了十场,你现在就欠了我一个了。”

话音刚落,尤怜的脸可见地黑了起来。他有条不紊地收拾棋局,不一会儿黑白两子就归于棋篓里。

同样地,尤怜执白子,他执黑子。

连下几颗棋子之后,薛省感觉有些不妙,白子已经完全跟上思路,甚至有待超越的趋势。就在他暗感不妙的时候,门突然敲响了。

江风晚在薛省的门前待了会,随即敲响了尤怜的门。

开门的,不是记忆里那张波澜不惊甚至带着几分冷淡的脸而是换了年轻俊朗的脸。少年见到来人有些意外,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尤怜在这时上前,拉开挡在门前的薛省,“阿姐。”

江风晚笑了笑擡了擡托盘,“见你们晚上都没怎么吃,做了些面点。”看了眼薛省,道:“刚才去敲你房门不在,原来在这。”

薛省眼睛都亮起来了,喜道:“还有我的份。”

“当然。”又朝尤怜笑了笑,“生辰啊,还是长寿面好。记住吃面条的时候要一口气吃完,不要咬断哦。”

薛省笑着答应。

尤怜端过面,朝着江风晚道:“谢谢阿姐。”

薛省看着眼前的面条,咽了咽口水,好久都没吃过师姐做的东西了。吹了吹升腾的热气,挑起一根面条滋溜起来,下一刻就呆住了,“甜口的?”

江风晚听到回答,愣了一下,道:“怎么了,不喜欢吗?我现在叫伙计给你重新换一碗。”

薛省摇了摇头,长寿面也被他一口咬断了。他道:“不是,很好吃。不过是第一次吃甜口的面,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很好吃的。”

尤怜看到他的面咬断了,神色一暗。

江风晚笑道:“喜欢就好。阿怜喜欢吃甜口的面,我下意识就把你的那份面也给下进去了。”

尤怜是蜀人能吃辣,为了增添香味红油和辣子都往里面搁了,就是不知道薛省能不能吃辣,见他埋头苦干吃得正香,也就放心。

薛省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尤怜。

尤怜被他看得神情有些不自然,“喜欢甜面怎么了?”停顿了下,他像是无法控制般,下意识地补充:“你也不是吃糖醋排骨看我干什嘛!”

薛省:“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啊?”他指着尤怜,用一种颇为撒娇的语气对着江风晚,“师姐,你看他……”

江风晚笑了笑,“你们先吃,我先去休息了。”

尤怜点了点头,目送了江风晚离开。

薛省笑着提醒他,“还不快吃,等,“尤怜,你口味挺特别的啊。”

尤怜毫不留情地反驳,“要你管。”使坏似的在他耳边讲道:“吃长寿面,面不能断,不然短命。”

薛省的笑容凝了一瞬间,笑道:“那我应该是个好人,不都说好人短命。”

“短命”这两字对薛省来说,无异于是一场打击。他家里人从祖父到他,一生都没活过四十岁,在上修界普遍高寿的年龄着实算早夭了。

尤怜挑起面,轻笑一声,“你可不算什么好人。”

又香又甜,这是尤怜的第一感觉。之后又带着些微呛的辣。面条劲道爽滑,十分好入口,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做的。

薛省并不理会,从桌案下搬出还未下完的棋局,一脸激动地道:“接着来,我都赢这么多回了,这回我让你,让你赢一回?”

江风晚没来之前,薛省和尤怜正下棋。下的不是上修界传统上的围棋,而是独创于下修界商户发明的五子棋。

据说五子棋的资历比围棋还要老,围棋也是脱胎于五子棋。不过上修界和下修界都钟爱于围棋,不怎么会五子棋。

而薛省恰好相反。

他虽然会下一点围棋却是个臭棋篓子。但对于五子棋却也是十分地精通。这也得感谢他少时乞讨时,一个老乞丐教他的,那时候五子棋便是那段时光里唯一的乐趣。

五子棋顾名思义就是五颗棋子连成一条线,并且连成的棋子中间不能有对方的棋子,就可以获胜。连成的一条线可以是横着的,可以是竖着的,也可以是斜着的。是最普通的玩法。

薛省他们玩的是第二种。连成五枚棋子就吃掉对方随意的一枚棋子,在不断的连子后,谁手里的棋子多,谁就赢。

尤怜厉声斥道:“谁叫你让了,靠我自己我也能赢!”因为要说话所以面被他咬断了,明显说这话的人不信这一套言辞。尤怜手指夹着棋子,在薛省目光之处下了一子。

少年肤色是有些淡漠的白,烛火中,染上偏黄的光晕冲淡了那几分淡漠。不仅人长得好看,手也不例外,手指纤细修长,骨掌分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脉络。

比起平日里的沉默寡言的模样。

现在的他,看起来专注又雅俊。

少年擡了一眼看他,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声。

有些不耐。

薛省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落下一子,道:“尤怜,有没有人说你生得很好看?”

一愣,尤怜擡下眼睫,带着一分淡淡的隐秘的,扬起眉梢,淡声道:“没有,但我知道我生得很好看。”

看他的眉梢薛省莫名地想到某种动物,白白的会开屏的那种,薛省勾起唇角,如他一般扬起眉梢,骄傲道:“知道就好,那你觉得我生得如何?是不是十分地俊俏,风流倜傥?”

尤怜擡起眼皮,瞧了他好几眼,斩钉截铁地道:“不如何,勉强入眼。”

薛省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当年不曾造反,上修界多少仙子给他送香囊,写情诗!

就算造反之后也有不少姑娘投怀送抱,说要和他同生共死呢。

就是靠着一张俊俏的脸。

现在你告诉我,不如何,勉强入眼?

三个字告诉你。

不可能!

尤怜又在他的心口插上一刀:“行迹不雅,毫无风范。”

薛省扪心自问:怎么会?虽然他有时候粗鲁一点,但人还是不错。

前世还是仙君的时候还颇有雅名,上修界说他是不拘小节豪爽而已,薛省对此是深信不疑。

可如今却产生了一点怀疑,悄声去看尤怜,虽然那人一脸依旧一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

饮着昨日他送的芙蓉茶,薛省却感受到了一股叫做开屏“求关注,看着我!”的意味。

薛省心道:“还越发像了……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明明就是只骄傲的白孔雀,偏偏被他看成了冬日月牙花枝里的那捧雪。”

“这傲娇劲藏得够隐秘啊?!”

尤怜敲了敲桌面,眉梢上的被他压下来,淡然道:“该你下了。”

薛省这才反应过来,仔细的观察棋局。他执黑子,尤怜执白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发现他的黑子全被白子堵住了。

如果让白子连成一线,那黑子显然只能做困兽之斗,白子则一片光明坦途之道,他堵哪里都没用。手上的黑子不多了,无奈只能另选一条路。

两人心气都挺高,输了这么多场,薛省心情难免有些郁闷。

尤怜舒展眉头,眼睛里承着淡淡的笑意,落下一子。五星连珠,修长的手指捡起白子,手里撚起一颗白子敲了打断连接白子的黑子,接着又是捡起四颗白子。

看着那只手,薛省心情摇曳。自己仿佛变成他手上那颗棋子,一起一落,心中那丝郁气在起落中消弭。

重蹈覆辙几个回合,棋盘上的白子没剩几个,而黑子如打乱的沙砾混乱不堪。

薛省支着额头叹了一声,看着棋篓里所剩无几的黑子,放了两颗棋子在棋盘上。

他道:“天色不晚了,我去歇息……”人还没站起来,就被尤怜一把拉住。眼里带着丝丝的执着和介意,他道:“接着来!”

薛省心道:这是上瘾了,感受了胜利的感觉。棋局散乱,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但看着尤怜这副认真模样,也不在乎什么碾压,鹿死谁手也说不定,他还可以让让他。

他抱手,屈尊降贵地道:“好吧,下场我要认真了。”

尤怜轻擡眼帘,烛火下少年一双眼格外认真,仿佛在说,你尽管放马过来。

哎呀!薛省的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决定教训一下这个连毛还没长齐的小白孔雀。

看我杀他个片甲不留,不,根毛不留。

结局让薛省悲哀了,十几个回合下来,尤怜对付他是越来越有一套,最快那一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哪料这厮是个相信愈挫愈勇的人,一个时辰过去,他没有越来越勇反而越勇越挫。

都记不清自己输了多少场了,薛省抚上额头,感受手指上的丝丝凉意,有些难以相信,擡头低声问:“尤怜我输了多少场了?应该没那么惨只输了八九十场吧。”

尤怜擡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何止,不过也不多,才两百二十三场。”话音刚落,随即落下一子,轻声道:“你又输了,现在是两百二十四场。”

“这么多,我得欠你多少啊!不来了不来了,亏大发了。”薛省用手支着脑袋,颓废地敲着棋子,有些凉。

他道:“尤怜我刚开始你输我那十几场,算不算?”

尤怜似乎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起身斟茶,端到薛省面前,明明语气挺平静的,但他却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认。”

薛省喜出望外,端起茶杯就往嘴里倒。结果水太烫伤了舌头,茶杯里的水也几乎被他撒了出来,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尤怜见状,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身上的水,怒道:“你是傻的吗?喝个水都能被烫!”

薛省吐出舌头扇风,猛灌一口之前放凉的茶水,打了个寒颤,咬字不清地道:“窝哪里知道,窝以为是凉滴。”

“我给你倒水是看你手冻僵了,给你暖手用的,哪里是直接喝的,就算要喝你不会等它凉吗!”

…………

一阵缄默,薛省突然感觉刚喝完那杯冷茶,却突然热了起来,暖暖的。见尤怜模糊半天没有动作,薛省脸颊的酒窝却越发浓稠了:“知道了,多谢。刚才那杯撒了,可以再倒一杯吗?”

看着少年目光莹莹,尤怜第一感觉自己被灼烧到了,猛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被烫伤的是自己。眼睫下垂,像把小扇子盖在眼睫,掩盖情绪,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很快恢复镇定,尤怜打算先下手为强。正了正衣摆,雍容华贵地提着衣摆坐了下来,威胁道:“别问太过分的话。”

薛省摆了摆手,“怎么会?我只赢了十几场,你可赢了两百多场,可以提二十多的问题,我哪敢啊?”

听到他这番回话,心里的异样疏解了一点。

谁知,他道:“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问题让人有点始料未及,气氛逐渐沉默,薛省越发尴尬,这是捅马蜂窝了吗?他甚至都感觉到尤怜那张淡然的脸此时却有一丝丝的皲裂。

薛省赶紧打圆场不想刚建立的“坚贞友谊”就这么一下子支离破碎,拿起他最擅长的俏皮话,“不想说也行,我再换一个。比如说喜不喜欢吃甜食怎么样?”

尤怜别开脸轻吸一口气,脑海想起之前薛省对他的种种。低垂眼睫,拿过他放在桌案的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人啊,望着自己总有一种浇不灭压不断赶不走的热情,嘴里醇酒的香气平添了几分勇气。自己何妨不大方一点。哪怕结果坏一点,就当作醉酒被嘲笑一番,至于后路风雪都会掩盖。

如此想,心里那颗躁动,平缓了很多。

尤怜轻拿了一颗棋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和我祖父的关系不好,你之前在祠堂看到的伤便是我祖父打的。”

“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不讨人喜欢的。”被偏爱的人是不同的,而我不是,谁的偏爱……

尤怜顿了好久后,终于抗衡出一句话,“有时候羡慕,什么时候他能对我说一句好话。”

说到这,尤怜自嘲笑了笑,“很可笑吧。”他接着道:“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每次都拼尽全力,结果、结果……”

说到这里,尤怜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从不夸我,也不肯对我露出一个笑。反而我做得不好或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会换来一顿责罚。”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打了我一巴掌,他把我的骄傲一步一步碾入泥土,撚入尘埃。现在他告诉我,是他错了,让我原谅他……最可笑的是我还想原谅,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啊。”

薛省有些难以置信,难怪前世的尤怜虽一张芙蓉玉面,眼里却满是冰冷防备,半点缝隙都不留。

他一个缝隙都没找到,撞破头血流不止也抓不住。一瞬间涌起一股浓浓的心疼,一把抱住他:“不,一点也不好笑!你很好,特别好。我喜……我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今后我也会对你一直一直的好。”

沉默了半晌,薛省才发现尤怜靠在肩头上睡着了。

脸颊微红,似染上了胭脂,好像是醉了。

薛省一把抱住尤怜,用灵力热好床褥,脱了鞋袜,掖好被子。隔着重重灯火站了许久,最终伏下身贴着他额发耳边一语,“你真的很好,好到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你。”

话音刚落,薛省就被自己的大胆给吓到了,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忙收拾好了碗筷奔了出去。

黑暗中,尤怜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毫无意思醉意,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又闭上了眼睛。

薛省抵在门口,久久不能平静。

委托和祈福已结。

第二天,他们从驻马店取了寄养的马匹,沿着来时的路回了三清。

此次的事因,全部报给当地的官员,镇上的富商的大儿子被士兵抓走不日问斩,罪名:勾结妖邪。

此事一出,自是瞒不住的。虽然江泽离嘱咐过不要透露此事,但地方就这么大,不可能随意定个罪名斩首,自然是有知情慨愤的士兵流传了出去。街头巷尾,茶摊酒楼,水芙镇上的人都议论方家的事情。

流言可畏,在小地方更能凸显。就在方家准备搬离小镇的时候,那些死了女儿的亲人,拿着烂菜叶子臭鸡蛋往方府门上砸。

搞得方家一群人都出不了门,如此丑闻临镇的人也闻讯赶来,疯狂地用烂菜叶子砸门,更有甚者还偷摸着爬进了方府。

方府一家鸡犬不宁,只得连夜收拾东西趁着月色走了。

虽然做错事不是方府夫妇,甚至他们还是受害者,但方知章确实是他儿子,那些引狼入室的事情也是他干的,为人父母活着就得替他承受这些。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坐在方府门前嚎啕大哭,有甚者竟然往方府里泼粪。

“没天理啊!方府生了个没良心的儿子娶了个祸心的妖精,来祸害我们镇上的人。我可怜的女儿!”

“从小拉扯大,一朝就被害死了!方家你还我女儿性命!”

“杀天的!有钱人家的心怎么就这么黑了!我看方家那个小儿子死得倒是不冤,我听说他那个小女儿之前也被那妖怪盯上了,这么久还不死!办丧呢?!”

立刻就有人不愿意了:“那方小姐怎么了?以前还在粥铺施粥多好的心肠啊!还有那小儿子明明也被害的怎么就不冤屈?那方家的铺子东西可从没涨过价,收成不好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降价,可比黑心商家好多了。方府唯一冤屈是方家那个方知章投在了方家,祸害了!”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立马不干了,“死的又不是你家女儿,要是死的是你家女儿你会这么说话吗!”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群人的声音淹没,无处言声。

又有人说:“我看还是方家人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惹得上天不满这才扔了祸胎在方家。”

立刻有人亮声附和:“对啊,在这里我就觉得你说得最合我心意。”说着从菜篮子拿出一个臭鸡蛋递给旁边的人,“来,陪我一起砸!”

“好!一起砸!”

话音刚落,腥臭的鸡蛋就砸在方府的门上。有人带去周围的人群起而攻之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武器往门上砸去。

薛省看到这一幕没由得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一股烦躁。尤怜闭着眼,皱着眉头,几乎把“野蛮粗俗”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突然,一个小玩意砸了过来,薛省下意识接着握在手里,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身旁一道清冷的声音告诉他:“打开放在鼻子r/>

薛省打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巧的熏香壶,薛省打开壶盖闻了闻,顿时感觉心里的烦躁消失了大半。是棠梨花香,薛省手一抛传给了尤怜,笑道:“多谢。”

尤怜却抛了回来,淡道:“不用,送你了。”

薛省咧嘴一笑,像是得到了什么极好的东西揣在怀里,笑得一脸的甜蜜。嘴边的酒窝浓烈晃眼。

似被他感染,尤怜一时间没有挪开眼。也发现他的酒窝只有右边有,左边没有,右边浓烈甜蜜晃眼,热烈到似乎把左边的甜蜜全灌溉给了右边。

江泽离有些看不下去,轻叹一声,施了个障眼法,让镇民以为方府不在这边,再一挥手除掉了方府门上的污渍。

方府里的人没听见动静,以为他们冷静下来,轻呼一口气,决然地打开了门,这一打开门,远处扔臭鸡蛋的人立马反应出了不对劲。

果然,如方府里的人预料的那般,没人在府前闹事可他们在别处闹啊!

伙计一招呼嗓子,喊道:“我家老爷留了一笔钱在县衙那里,作为被害人亲属的补偿金,每个人可以领到一百两。请大家不要再骂了,方家也很惨,再说我们老爷一家也已经搬走了,你们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见。”

听到有钱领,人群立马就散了一圈,还有人觉得人不多一百两立马就前往府衙去领钱了,打算来个浑水摸鱼。

伙计见状还有这么多人,看到一个妇女手往菜篮里掏,下人立即想到了老爷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趁热打铁:“我们家老爷留的钱也不是很多,先领先得,等下没领到可就没有了!到时候你们再在这里哭天喊地也没什么用啊!”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就都散了,纷纷往府衙赶去。仅剩两三个在路边骂骂咧咧几句,随后也往府衙赶去。现只剩下聚在方府前看戏的。

薛省轻啐了一声,“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刚才骂得这么激烈,现在一提钱都走了什么也不管了,真是荒谬又讽刺。”

“那你是不知道。下修界的人一年都挣不了十两银子,一百两对他们来说可以衣食无忧生活大半辈子。活着的人固然悲伤,却也要生活。”

“且下修界重男轻女严重,许多女子一生下就是溺死,要不就是从小干着不符合年龄的劳役,到了年纪再嫁出去挣一笔嫁妆钱补贴儿子。不过这里的民风还算淳朴没听说这种女婴溺死事件。”

江风晚一听顿感大惊:“还会有这种事!”

江泽离轻咦一声,轻声道:“聒碎,没想到你还懂这些事。”

尤怜答道:“小时候听我父亲提及过。”

“那就难怪了。”

街头巷尾不宜策马,两人两马并辔而行,控制住缰绳好不容易出了镇上,到了镇外。

薛省跳下了马,指着远处:“哪里有人好像在叫我们停下。”

一处盛开的芙蓉塘里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中年老人朝着他们跑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大背篓看起来十分地吃力。看他摇摇晃晃的模样,薛省对此忧心忡忡赶忙过去接过老伯的背篓问:“老伯有事吗?”

老伯擡起脸,众人都感到十分地熟悉:“方管家!”

方管家重重喘了好几口粗气,薛省给他抚后背顺气。

好久不做照顾人的事了,手都生了。方管家轻叹一声。薛省问道:“方管家你怎么在这,你没跟方老爷他们走吗?”

方管家拍了拍手上还没收拾的泥土,“没有,我老了走不动了。而且老爷他们这一去肯定是不会回来,我这人念旧不想老了也死在外头,就留下来了。最重要的我也想留在这里陪着蓉儿。”

薛省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不料方管家比他还先开口:“没什么不舍得,我一家都在这里我爹娘我妻子我两个女儿。你也别担心临走之前老爷把水芙镇的田产给了我,说是遣散费。我在方府这么些年也攒了不少的体己钱生活吃喝都不愁。”

语气平静,薛省却听出了寂寥。说完方管家擡起背篓带着几分的恳切:“小仙君谢谢你照顾我家蓉儿,我听闻上修界没什么缺的,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是我亲自摘的莲蓬拿着路上吃吧。”

莲蓬……?

薛省接过背篓,掀开上面盖着的黑布,果然一个个碧绿色的莲蓬正乖巧地待在背篓里。他指着不远处的芙蓉塘,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出声:“……这莲蓬是你在芙蓉塘里摘的吗?”

“……”方管家被问的有些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薛省抚额:……

“没什么问题,就是下次别摘了。”

接着薛省被问了一句猝不及防的话:“小仙君,你说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蓉儿一面吗?”

薛省抱着背篓有些难以问答,他也说不准要用多少时间。幸运的话,少则十年八年,多则五六十年也有。

而他在方管家语气里解读到了一丝怨气,虽然不是针对他们,但薛省还是感受到了。

对于下修界的人来说,死了便是死了,哪有什么死而复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念想,好茍延残喘。

“会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少年的声音,却带着非常坚定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地相信。方管家轻叹一声,扯出一丝笑:“但愿吧。”

把莲蓬收入储物袋里,薛省掀起衣摆动作利落干净上了马背。旋即,四个莲蓬出现在手里,一个个抛了出去。“大家,吃莲蓬喽!”

尤怜看着手里的莲蓬,轻轻一笑。手里的缰绳一紧,一骑轻蹄,绝尘而去。

薛省看着前面离去的背影,莲蓬都顾不得吃了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