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青梅盏酒(一)

青梅盏酒(一)

薛省轻轻地关好门,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吓了个趔趄。

转头一看,是路清野那张白皙俏皮的脸,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穿着他的外袍。

外袍显然有些小,身体被紧紧包裹,勾勒出年轻活力的线条,胸口还露出一点,欲拒还迎。

路清野扯着身上紧巴巴的衣服,道:“薛兄,你的衣服小了啊,我差点穿不进去。没想到咱俩看着差不多,身上肌肉倒是差得多了。”

他一把揽过薛省,低声在他耳边道:“要不叫你师父开点药给你补补。”

补补,是个男人都懂,这个年纪的少年基本会脸不红心不跳讲一段荤段子。当然有些人除外。

薛省没好气道:“滚!”

路清野大笑几声,有几分没完不了的意思。薛省见他还来劲了,脚下一勾,下一秒就听见皮肉磕到木板的声音,路清野被放倒在地上,同时还听见“刺啦”一声,那件穿在路清野身上的外袍胳膊下竟然出现了两个大洞。

赔了夫人又折兵。

路清野顾不得屁股瓣,下意识地查看身上哪里破了。

薛省头痛欲裂,欺身上去,誓要把路清野身上那件衣服给拔下来。这衣服他穿了三年,没破过一回,路清野一穿就给自己穿破了,怒道:“路清野你怎么穿的,衣服都给你穿破了,快给我脱下来!”

路清野护着身上衣物,死命挣扎:“薛省你用不着这么狠吧,难道你狠心让我光着身子去三清招摇,惹人笑话。”

“我柜子里那么多衣物,你非得穿件不合身。你就光着屁股惹笑话吧。”

特别冷酷特别无情。

“你柜子里的衣服又不好看,只有这件能入眼啊。不能怪我啊,薛兄!”

那件衣服是三年前金灵道人给他买的,三年前穿大了,去年穿正好。今年肯定是穿不了,都长个了,要穿的话肯定要改一改。他对旧物有种不舍的留恋,旧衣物不舍得扔要妥帖保管好。

以前谢染昀笑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东西捂住也捂不成新的。两人相处久了,倒是不太介意他说的这番话。

入秋了,三清还没发御寒的袍子,他又下不了山买不了新的。衣柜里也就这一件好看的又是这个季节穿的。

“不怪你,难道怪我。”

路清野大为反抗,死命地护着身下的衣物。薛省脚下一用力,路清野就跪倒趴在地上,薛省也乘着机会,拔下他身上的衣物。

突然,门外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声音。

“薛省,开门是我。”是尤怜的声音。

屋内的两人顿时停住了手,路清野看准时机,一个遛弯从薛省的魔爪逃离。

谁知尤怜不按套路,还没脱身门就被打开了。

薛省擡眼,就看到一白衣少年撑着一把青伞立在门外,伞边还伫立一位少年容貌与尤怜不相上下,如烈火金乌,眉间一点朱砂格外刺眼。

灵安山的规矩,男子以朱砂点额,意喻风华难掩,璀璨自华。女子则用霜砂点额,意喻冰清玉洁。

如此,还有一个作用:男女有别。

在三清能用朱砂点额的就只有灵安山的灵雨了。

他没穿灵安山的教服,入乡随俗身上着的是尤家的教服。一身白衣竟被他穿成明耀的感觉。

以往他这里偏僻,基本没人来,可现在真是门庭若市啊!

听见了推门声,两张脸皆是惊慌失措之色。

薛省赶忙松开路清野,但还是来不及。

于是门推开的时候,尤怜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路清野和薛省倒在地上拉拉扯扯,路清野的胸膛落出大片,衣服破了个洞,另一边还薛省扯着,十分的暧昧。

握着伞柄的手指逐渐发白,此时他忽然有些懂了祖父看到自己和薛省缠打在一起的场面。

如此刺眼,如此难受!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里翻腾汹涌。

“你们在做什么!”

说得极慢,心里却急怒。

尤怜紧紧抿着唇,握伞的那只手青筋暴起,面色逐渐黑沉。

尴尬持续了半晌。灵雨一扬眉梢颇感意外,在尤家这几天他也听闻了薛省在尤家的辉煌事迹,但真看见还是颇感意外的。

打破了沉默,“我替尤长老送秋季衣服被褥。”

薛省顾不得路清野身上的衣服,乖巧地站在一旁,路清野也学着薛省站在一旁。心里有些不明所以,干嘛要像犯错了一样嘛,但擡头看见尤怜那张黑脸,心里犯怵。

心里微微发麻,看着尤怜那张脸走向他的时候腿有些抖,硬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尤怜,你怎么来了?”

尤怜冷冷地道:“怎么,我打扰你了。”

还来不及回答,尤怜撑着伞大步走了。

走了……?

一旁送衣物的灵雨:……

路清野也看得傻了,这是怎么回事?但脑子还是比较清醒,拿起灵雨手上的衣物把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下来。

灵雨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我手有些累撑在门上,没想到门……”

薛省可没时间听他讲,拔腿就跑。

雨打在身上,钻进衣领里。冷丝丝,湿漉漉,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阴冷、潮湿、泥土的腥气充斥着鼻腔,很难受。他不喜欢下雨,害怕打雷,但他更怕尤怜生气。

雨水打湿他的额发,前面的人终于停住了。

尤怜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透着微凉的白。他把伞塞进薛省手里冷声斥道:“别跟着我,回去。”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薛省拉着他的衣摆,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不高兴,还敢问他不高兴?!

雨水打在身上,尤怜一下子就清醒。刚才怒火消了大半,望着那双写着不明白的眼睛,突然升起一股烦躁郁闷。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只感觉心上有一团火燃烧,像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样。

这火还在燃烧波及一切靠近的生物。

尤怜咬牙切齿道:“……与你何干。”

莫名有点心慌,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尤怜一甩衣摆,用力地扯开了那只扯着他衣领的那只手,喝道:“我不高兴与你何干,我就是要发脾气,我就是要生气,满意了吗!”

话语刚落,他有点后悔,恼意混合怒气转身就走。

薛省:“……”讲点道理行吗?说一下原因也可以啊。把薛省都说懵了,语气怎么有点像深闺里的怨妇一样?怨妇?!这一想法刚一冒出头就被薛省无情掐断了,扶额看来话本子要少看了。

可能他这个人比较直爽,比较喜欢把事情摊开了说,不喜欢拖拖拉拉,要真拖那么久,有些东西发了霉变了味。

薛省几乎是下意识去追,和他并肩给他撑伞,却被尤怜一把打掉,青色漂亮的伞面一下子就粘上了泥水。

他来的时候雨势小只有丝丝小雨,不知何时转化成了大雨,雨幕下俩人都成了落汤鸡。

尤怜火气大的很,一双眼染上怒火,烧的炙热。

“还跟着我干嘛!”

薛省看着怒气冲冲的尤怜,对他,自己一向好脾气,一脸赤忱:“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不想你不高兴,告诉我,我肯定改。”

薛省发誓这一定是他两辈子说过最软的话。

生气?为什么生气?尤怜细细想来,得出一个未解。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看着他那张脸,尤怜心中无端既绞痛又无奈。好在他在三清性情向来古怪,摆上了多时不用的冷脸,也是丝毫不阻塞,雨水划过他锋利的薄唇,一字一句地道:“与你何干,我生气不生气。”

呼吸一滞。

凉又薄情。无比冰凉的一句话,比薛省听过所有人骂他的词,都要来的痛苦与难堪。像是画了条界限,将他隔绝在外。

他受不了,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被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前世,多年前他也曾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天没下雨,也不是这个季节,是个暖意渐生的日子。少年一字一句地道:“与你何干,我生气不生气。”

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他当时只感到了被拒绝的难堪和羞燥,后经历种种,回想起来只觉得丝丝心痛和蠢。

难比现在。

“我错了,原谅我好吗……?别不高兴了,也别冷脸了和我说说话吧。”

薛省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语气十分的软,十足的低姿态。

尤怜的手指蜷了蜷,微不可查有丝丝颤抖动摇。尤怜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需要擡眼望着自己,如今却可以平视了。

眼前这个人啊,对自己说过那么多的好话,每时每刻都顾着自己,看着那双带着渴求悲伤的眼,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

但一想到他和路清野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怒不可遏。心里像是塞了一团燃烧的棉花,堵得慌又烧的慌。

雨水打湿他的额发,衣衫细贴着皮肉,衣襟处薄弱,隐约可以瞧见贴着白皙的皮肉。

下一刻,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下意识而为。

倏然薛省感到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抵上他的下颚,下一秒嘴唇被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嘴巴。

两个少年呼吸相缠,唇齿相接。寂寞阴雨里,喘息声羞耻禁忌又热烈。一切的风声,雨声全都消失了,大胆赤忱里只剩下他们狂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