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夜游国(八)

夜游国(八)

夜蓉芷道:“这是我的傀送不了,大白虎很漂亮吧,我的。”

尤青道:“可那个店小二说女子不能有傀,会活不长的……”

小郡主神情颇为神气,揉了揉尤青的脸蛋,“我是谁啊?夜游国的小郡主啊!为什么不能有?!”

尤怜缓缓张开了眼睛,“你这白虎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在侯府他擡了擡眼看见萧候立的愧虽然也是虎,但不同的是那虎身上带着的都是业障。

夜蓉芷道:“有何不一样?”

顿了顿,突然想起早上路清野说他不会用措辞,斟酌简洁一下用词,“它很干净。”

“当然很干净,我每天都给它洗澡的。”

尤怜:……

薛省笑道:“小郡主,我们说的干净可不是这个干净,是骨子里魂相里的干净,这样说你也听不懂。这样吧,就不如说你和他待在一起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就这个感觉,有没有?”

夜蓉芷微微侧首,“可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啊?”

薛省:……毁灭吧

夜蓉芷噗嗤一笑,“逗你们的,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干净是什么,但我阿娘跟我说过跟大白待在一起,心情莫名会好很多。”

尤怜垂眸思索,“那应该是了。”

江风晚和江泽离看着他们打闹,不禁弯了唇角。小郡主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愣神,就好像她在红尘寻找他的身影,他却早已站在红尘之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像个旁观者,过路人。

彼时小郡主风华正茂,朝朝少年气,无所畏惧。一把插入他们中间,一手挽着江风晚的手臂,一手扯着江泽离的袖摆,随即又放开,“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去夜城,今日是夜游国的夜游典礼,鬼界好多鬼都会来,别错过了,这可是去鬼界都难看到的盛景。”

人鬼自然相处,是难得的盛景。

江泽离微微蹙眉还在考虑,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大朋友薛省确实迫不及待,阿青手臂高高举起,另一只还拖着清漱的手,跃跃欲试,“师兄,去吧去吧!”

小朋友都这么兴奋,只能作罢,“好吧,休整一日明日再去。”

说到夜游祭典,总归少不了灯笼,夜游国的灯笼很不一样,各种奇形异状,颜色各异的,挂满整个街头,长长一道过去很是漂亮。街上行人皆穿沐衣,腰间佩香草囊,脚著木屐鞋,面覆妖鬼面具,手里提着各种妖魔模样的灯笼,十分精美。

在这里能感受到妖气与欲气交缠共同织就一场夜幕繁华,很显然夜蓉芷早就打定主意了,把他们带进一家成衣铺子,是祭典要穿的衣服。

薛省给尤怜挑了身红绸里罩,头发散着,雪白的脖子画上了大片的红色的妖纹,格外夺人眼球,平日清正的尤怜在此时变成了一只妖魔,勾魂夺魄。

路清野没有什么装扮,乃是他家训,不是亡人不做亡相,只戴了个普通面具。

夜蓉芷原本想扮鬼娘娘,两个小朋友做左右童子,可尤清漱愣没同意,只能做罢。青灯引魂江风晚,两个提灯小鬼,白衣渡魂江泽离。

薛省看着手里的布料跃跃欲试,又有些羞耻,果然穿这东西是有羞耻心的,想到尤怜看到他穿上这衣服的样子,如此什么也顾不得了。

路清野环顾一周,就差薛省了,掸了掸换衣的布帘,“薛省你好了没有?就等你了。”

这什么破衣服怎么这么难穿啊!挤死了!听到路清野在外面催,难穿的心思更甚了,“还没好,我还有一会你们先走,尤怜你、留下来等我!”

时间刻不容缓,夜蓉芷哪能在薛省身上浪费,抓起江风晚和小孩就往外走。

等到所有人走后,那布帘后探出一道人影,畏首畏尾地打量着四周,仿佛生怕被人瞧见似的。突然一只手探过来,把他抓了出来,他大惊失色。

尤怜在布帘外站了许久,没见半点动静,有些不耐烦,“薛省,你好了没?都三刻钟了。”

“快了快了!别催啊,越催我越慢。”薛省正研究这腰带要怎么系,怎么自己系就怎么古怪。

不想忍着,反正他在薛省面前是这个性子,一把将他拽了出来,是一道同样红的身影,尤怜几乎是下一刻就松手了,脸上急促地闪过窘迫和难堪,急忙低头拱礼,“在下失礼,还望姑娘恕罪!”

原来尤怜抓出来的是位头戴钗环的“姑娘”,那姑娘的声音甜腻腻的,带着几分低哑,一把抓过尤怜的手臂,尤怜身体下意识地震了震,忍着不把那条手臂甩下去的冲动。

“小郎君长得俊,模样我颇为喜欢,郎君今日抓了我的手便是对我有意,奴家啊愿意委身郎君!”

尤怜后退两步,始终不敢擡头,“叨扰姑娘,在下实乃无意之过,还请姑娘见谅。”

见也逗过了,过分可就不好了,“不行啊!三哥哥!”

听到这句三哥哥,尤怜才知自己被耍了,猛地擡头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虽然戴着钗环着了女装,刻意柔化了面部的棱角,不仔细看,一眼扫过去还以为是位颇为英气的女郎,但仔细瞧出来还是能看出来是位少年,只是漂亮得不像话。

尤怜不知道心里弄出一抹无名火,像是拿细小的银针扎进皮肉里,他冷眯起眼,愠道:“耍我很好玩吗!薛梦成为什么好的坏的你都要抢着要第一,一次又一次,这一次你踩我底线了!”

尤怜这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店里的人都转过来看热闹,见一穿着恶鬼红衣的少年吼着和那少年穿着同样红的衣服,想必是少年夫妻。

那少年也是气极,眼尾都气红了,拂袖而去。

夜游国以弱为美,英气的面貌并不合夜游人的审美,心说这姑娘长得可真粗犷,夫君都被她气跑了。

薛省心里一下就崩盘,去追感觉过不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烦躁,最后理智战胜了情绪,追去了,胸上那两个物什晃荡,老往外下掉特别麻烦。铃铛响了一路,是金灵道人送他的铃铛,很奇异,每当铃铛声一响,他心中的烦躁之气也便消减一分。

叮铃铃,前面的尤怜突然停住了脚步,铃铛发出了最后一声清脆声。奇怪的是尤怜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是一种颇为古怪的神情,“这里有古怪,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对……”

薛省打断了他,笑道:“不用道歉,我家的尤三郎永远可以任性。”

尤怜耳朵一红,“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对……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烦躁,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

“我也有这个感觉,刚在店里的时候,还好有师傅送的清心铃,不然,”……丢了媳妇事大。

尤怜冷静下来,“刚才我也是听见铃铛声才清醒过来,你还记得我们到夜游国观脉看到黑气吗?”

“自然记得,现在看都有呢。”

“守门的护卫跟我们说,晚上不要出门,昨夜我出去了一趟,发现药铺里的人神情颇为呆滞,递药的动作也是迟钝,但奇怪的是只停留了片刻就恢复了,看来夜游国绝不像重夜说的这么简单。”

薛省若有所思的点头,“确实不同寻常,你昨日去的时候可有人陪同?”

“没有,不过后来夜姑娘怕我找不到路,跟过来了。”

“等等?!”

“嗯?可是有什么发现?”

“你去药铺干嘛?!生病了?”

尤怜嘴角抽了抽,“没有,就是不知道昨日是谁吃醉了酒,非要吃山楂糕,偏巧附近的糕点铺子全部关门了,只能去药铺里买些山楂。”

薛省嘿嘿一笑,“我说怎么早上一起来,嘴里一股酸味呢。还是尤怜你运气好,能买到新鲜山楂,要是我去的说只能买那种又干又硬的。”

突然薛省发现尤怜的视线是不是扫过自己胸前那两个物什,过了一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抱住了自己的“胸”,“你看什么呢?!流氓!”

尤怜:……

他眉头微蹙,“弄回来,变扭死了,穿得这样花花绿绿的,你若真的喜欢阿姐那正缺一个试发髻的人。”

“才不要!”薛省顺势想到了插在尤青头上那朵大花,若换上自己,扭着身子,擦着胭脂,房门上挂着牌子,那他还是前世那个英勇一时的将军吗?岂不是沦为妈妈桑!不不不!年纪太大了,他还年轻怎么样也是个头牌,——薛头牌!

在尤怜的视线下,薛省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左右一掏,各翻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咬了一口红糖馅的,神情颇为餍足,问他,“红糖馅的,吃吗?”

尤怜吃笑一声,觉得此人是越来越……就这样他看着薛省扁了胸膛圆了肚皮。

薛省戴上面具,自然而然地拉住尤怜的手,眼睛在夜色里弯了起来,“我们去看焰火吧。”

夜游国有一名三景,一名为鬼将兵;三景花灯会、祭灯游还有便是这夜游典礼的焰火了。

有只手拉住了他,尤怜下意识想要抽离,却感觉那股力道重了些,挣脱不开。少年眼珠漆黑,如月色里诡糜的夜,尤怜神色微动任由他拉着。

因为祭典的缘故,人群庞大十分难挤,薛省紧紧握着尤怜的手,在接踵而至的人群显得格外渺小,他们穿过群灯,穿过卖糖饼小食的小贩,闯过重重人海。

尤怜少时读过一句诗,“子孙宗庙皆尘灰,止见伽蓝存不朽。”子孙庙堂终归虚无,涑水先生遇见了神佛的不朽,而他遇上了这么一个人便成了,“止见红尘存不朽。”

这么多人谁都没注意到他们,可也就是现在,人鬼都在见证着他们的不朽。不,当情爱种子已然发芽的时候,他们就已是不朽。

惊喜过后便是失落,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他真的能守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