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桂花酒,少年游(六)

桂花酒,少年游(六)

时间飞逝,观音不知从哪听说的,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日日端来亲自做的饭。

那个和妙清说话的小湫已经换成了一个脸有些尖的丫鬟。

妙清还曾问过观音,却被观音一语打断,“怎么,你看上她了?”

妙清顿时觉得堵得慌,后来听旁人说,原来有人看见他和小湫说话,被人添油加醋传到了观音耳朵里。

观音顿时火冒三丈,把小湫关到柴房,说明日天亮即刻将人杖责发卖,可到了深夜霜小姐又将人放了,给了银钱让她走得远远的。

听人说当时小湫还死活不愿意离开,可后来霜家小姐单独跟小湫说了几句话,小湫就连夜收拾东西走了。

仆人们猜测着是不是在说一些不光彩的话,或者是威胁,对小湫的遭遇唏嘘不已,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小湫自幼伴着小姐长大,可他们呢?什么都没有。

从前的小姐还好说,温柔有点小脾气的还好伺候,可现在呢……?下人们叹了口气,纷纷看向了自己的手。

都是因为被磋磨起来的血泡。

薛省看着被倒在树边上的饭菜,围过去开口点评,“这一看就没做过菜,啧啧啧,都成焦炭了。”

尤怜似乎白了他一眼:“你做菜如何?”

薛省大言不惭:“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尤怜静默了。深度怀疑他旁边站着的这位是厚脸皮精转世,他虽没吃过薛省做的菜,但耳朵挺灵光的。

一大群的弟子在六瑶落闲聊八卦,偶然吐槽过一句,恰好被他听到,“唉唉唉,我听说薛梦成薛公子会做菜是真的吗?”

一弟子回道:“哪会做,上次和他去打山鸡,错把糖当成了盐,那整只鸡甜的呀!”弟子啧啧几声,“我差点要喷,可薛公子吃得嘛嘛香,一点事也没有。”

“我还问他这样吃好吃吗?结果你们猜他怎么回的?”

弟子们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说又香又甜。”弟子听后一时觉得没毛病,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想想自己吃一只甜的鸡,啧啧,还真难以下口。

又一弟子道:“说到糖,我也知道一个,那什么上次和薛公子吃饭,我叫他帮我粥里加点糖,我喝一口差点吐了!就这么小小一拳头大的碗啊,起码加了一罐子的糖!我还尝了他那一碗,比我这碗还甜,我是一口吃不下,两碗都给他吃了。”

尤怜一眼瞟过他们,记住他们的脸,拿出戒律堂弟子专用的本子,写道,西竹堂弟子林染携一众弟子于六瑶喧哗聒噪,罚抄《训诫》三篇,其余从犯各一遍,从容地写下自己名字,戒律者尤怜。

最后,心安理得地收起了本子。

说起糖这个话题,又有弟子说薛省送了他糕点,也是很甜很甜的那种。尤怜黑着脸又继续重新拿出本子,默默写下一个名字,末尾还添了一句,不知收敛,屡教不改。

尤怜看着那坨卖相确实不太好的饭菜,轻笑问道:“是天下倒数第三的那个第三吗?盐,糖都分不清的小糖罐子?”

老实说他还不太好,一说就受不了,一说他这个人就要鱼死网破了,“那你是什么?小醋坛子?”

“胡说八道!”尤怜懒得理他,“我只知道,无论好坏皆是一片心意,当事人都不曾置语,何来我们评价。”

薛省啧啧几句,前世从不为别人考虑的薛大将军觉得有些酸腐,“你这是在教我?”

“嗯,”尤怜淡淡点头,“教你做人。”

这说的还真够狂妄,薛省心里顿时打起了小九九,尤怜继续道:“若我给你端来一碗亲自做的饭菜,做得不好,旁人指点你当如何?”

薛省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啪啪两大巴掌,你做的东西别说是一坨焦炭就算是一坨屎,我……”

他语气顿了顿,尤怜眉头一挑,薛省赶忙说了下去,“我,也会好好保存的,哪轮得到别人置喙。”

尤怜嘴角抽了抽,先不说他不会把东西做成焦炭,还有他这个形容可真是够……粗鄙的。

“当然嘛,还是心意最重要。情爱一事,爱者视若珍宝,不爱者弃之敝履,并非一人付出,而是两方相许,否则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来,也真如商娘子所说观音日日送来做的饭菜,观音厨艺也在肉眼可见地飞速进步,有模有样一天天变好,妙清却不再愿意见她了,每日躲在禅房里念经。

看到这里薛省不经有些疑惑,问道:“既然这霜家小姐性格本就霸道,为何不去寺庙里找妙清?”

尤怜道:“因为底线,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难以突破的底线,霜小姐好歹是个有脸皮的大家小姐,不可能敲锣打鼓去叫和尚出来,有损害自尊的事她内心深处感到抗拒。”

而那些饭菜也全部喂了泥沙河水。

薛省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唏嘘,浪费粮食可耻啊,千金大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能吃饱饭穿暖衣。

尤怜并不为所动,淡淡皱起眉,碰了碰薛省的手臂,“霜小姐身边的人少了。”

“自然是少了,她脾气那么坏,霜家人又无心管理。这府里少了银钱来路,下人们自然惫懒,自寻出路了。”

尤怜轻轻一笑,道:“还有呢?你应该不只是看出来这一点吧。”

“这是自然。”薛省毫不掩饰道,指着自己的头,“她啊,脑子出了问题。”

尤怜这停在半空中的笑容顿时定住了,这人说话还真够……难以形容的。

“人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的,若非重大打击,什么满门被屠什么死于非命惨死,否则都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我观她前后性情差异巨大,估计是她脑子里多出来什么东西。”

脑子里的东西,代指的魂魄。人有三相,分为皮相、骨相和魂相,皮相肉眼可见者,骨相常年悉心者可见,而魂相一般人不可见需要修行到一定程度方可窥伺一二。

而薛省见到的,那观音清纯柔弱的面皮下,是强烈的恶意,将她三魂六魄都染黑了。

薛省叹道:“可惜了,就这魂魄就算剥皮抽筋,魂魄重塑都投不了胎,转不了世,只能做孤魂野鬼,可悲可叹。”

尤怜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确实如薛省所言,整个魂魄都被一股黑气感染,救不了了。忽然胸口一阵剧疼,树灵从他胸口钻出,也就在这一瞬,树灵告诉他这十几年的时光,他脸色煞白,身形忍不住摇晃。

薛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看到尤怜身形摇晃下一秒要摔,下意识将尤怜扶起。

也就这一瞬,两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薛省右脚上,咔嚓一声,他没感觉到疼,语气焦急地询问尤怜,“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尤怜苍白着脸,“无碍。”后面指挥着树灵,“调成你同我说的画面,其他内容就不必看了。”

树灵眨着豆大的眼睛,身体上下摆动。

尤怜爱干净,哪怕是幻境他也不愿意坐在看似尘灰的草地上,薛省便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脸色苍白,呼吸促乱,薄唇只留一抹淡淡的绯红,一双凤眼里因心悸产生浅浅的薄雾,勾人朦胧,薛省微微抿了抿唇,心里暗骂自己人面兽心,正想把尤怜抱起来的时候。

尤怜却道:“扶我坐下。”

薛省回问道:“你不是爱干净吗?还是我抱着你吧。”

身体的无力感,加上他看见薛省那微微踮起的右脚,尤怜只感觉一阵怒火攻心,喉间一痒,开始咳嗽起来。

薛省赶忙把人抓得更紧了,手在后面顺气,尤怜的手用力抓住薛省的胸口上,眉头紧皱,压住了咳嗽,压低声音,“我说了,扶我坐下。”

声音明显强硬了几分。

少年人下手不知分寸,薛省那块被抓过的地方又疼又麻,耳根又臊又热,来不及反应,赶紧把人扶下。

坐下尤怜才顺下气,捂着胸口道:“薛梦成,我真怕我哪一天被你气死。”

薛省给他顺心口,郑重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顺心丸,“要来一颗吗?”

“给我十颗!”尤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觉得自己气糊涂了,一把推开他,“罢了,不必了。”

薛省蹭地站起来,“怎么不用?”脚踝传来阵阵钻心的疼,随即一歪,倒在尤怜的身上,薛省还来不及起来,尤怜就抓着他的脚,一副要给他看看的模样。

要大名鼎鼎娇贵的尤小少主给他看脚,薛省表示心里冲击有点大。

薛省一惊,还没消化完这个想法,尤怜的手已经帮他脱掉了他的鞋袜,暖意的手指带着灵力轻轻的按压有些红肿的脚踝。怕他疼,用的是很轻的力道,像是在呵护一个珍宝,又暖又舒服。薛省就忽然忍不住眼眶一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尤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好久都没人这么待我了。”

他从未想过要求尤怜有什么回报给他,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在热闹嘈杂的人声中,捧出一颗真心,若是拒绝他便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玩几天,把不开心全忘了,他相信盛大的烟火中总有他呐喊的声音,不管是他人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这一世亦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试探,若有若无的视线跟随。这个人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他每次都忍不住泥潭深陷。可这次不同了,有了结果,少年间的情爱始于冲动和唇齿,再是品格和灵魂的契合,所以他抛下身为将军的戾气和粗鄙,谦卑退让混做个少时的笑容灿烂的少年郎。

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它可以很强大同时又很脆弱。他的强大展现在外人面前,弱点不被人发现。它的脆弱总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分崩瓦解,一块糕点,一树折枝,甚至是一句亲昵的称呼。

尤怜看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薛省心里演出这么一场大戏,毫不知情的发出灵魂拷问,“金灵道人待你不好?”

……呃,“自然是极好的。”一瞬间薛省感觉什么伤心啊困难啊什么你愿意我愿意啊统统消失不见了,半点都不存了。

“那还说什么。”尤怜给他穿上鞋袜,然后薛省听见尤怜郑重其事对他说,“我不能成为你心中的全部,金灵道人,阿姐,兄长,甚至是路清野和你那群朋友,都待你很好。”

薛省明显感觉到了,尤怜说路清野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

“还有,”尤怜语气顿了顿,想来是有些难开口,“而且我也没想的那么好,你待我好,我才待你好。”

薛省听了笑容灿烂,酒窝晃眼“好,我今后待你更好些,你也待我更好些。”

尤怜一愣,书中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也大抵说得薛省这副模样了,“别啊,你别气死我就行了。”

“怎么会?!”

尤怜白了他一眼,“刚才是谁要拿顺心丸给我吃的。”

……呃,无以辩驳。

“对了,你刚才是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尤怜整理下仪态,“我怀疑这里有青鬼,霜家小姐变成这样应该是他的手笔。”

“至于为什么没直接杀霜家小姐,我猜是和霜家小姐有仇怨之人,这么做只能惩罚一道解释得通。”

薛省道:“照这么说的话,这青鬼应该不是来自地府,极有可能是地上形成的。若是惩罚的话,那当初那批被霜小姐虐待的仆人极有可能对霜小姐怀有怨恨。”

“嗯。”尤怜点头,树灵从他手里钻出,蹦蹦跳跳还挺欢快。

薛省忍不住道:“尤怜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

尤怜擡起手,树灵也跟着手走,“嗯,从小如此,草木之灵会对我格外亲切一些。”

薛省低头思索,“蛮有趣的,是有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