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恶劣(七)

恶劣(七)

或许,他们跟雪真的有缘分,这次又是一个冬日。不似青山城的雪。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在空中飞舞,漫无目的四处飘落。

薛省也是奇怪,姚家是仙家,四季如夏,怎么会下雪?很快他就知道了,原来姚扶疏自幼喜雪,小名就叫雪见。姚家主虽然渣,但对这个女儿疼爱非常。特让越苏降雪。

小孩稚嫩的声音也从空中传出来。

一天,他的母亲病倒了,想吃御膳房里糕点。冬日里小孩在冰冷的井水里浣洗宫女的衣物,一双稚嫩的小手被冻得通红。旁边的宫女还催促着他,叫他快点。他只呼了一口热气在手中,耳边又响起熟悉的谩骂,说他是杂种,小男孩充耳不闻认真洗着衣服。他没有怨怼,有一点委屈很快又消失不见。要是母亲在的话,肯定骂回去的。母亲病倒了,他是男子汉可以保护母亲。

傍晚,宫女瞧见她的孩子还未回来,拖着病体要去找她的孩子。刚出门就看到孩子小手通红,手上还捧着一块劣质糕点,不用多想他就知道了答案。

这一句话直接让她破了心防。

“娘亲,吃了糕点病病就好了,以后阿羡也可以保护娘亲了。”

忽然,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滴在小男孩的手上,酥酥麻麻的。

娘亲问他“手冷不冷啊?”孩子回答:“娘亲不冷,阿羡有乖乖的没有朝他们吼。”

娘亲的眼泪更凶了,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上,一双小手擦都擦不过来。

姚氏用力地抱住她的孩子,用力之大仿佛要把他塞进肚子里,不叫他受一点伤害。

先行看着莫名觉得有点心酸。与此同时,他还能感觉到姚羡的心情,他是高兴的。

指着拦住他们的高墙道:“娘亲,别哭,阿羡会乖乖,阿羡以后会成为像爹爹那样的人。我会带您出去,风风光光地出去。”

女人笑了。擦脸上的泪眼:“不风光也行,过不上好日子也行,阿娘只要你健健康康地长大,就足够了。”

还有以后不要像你爹爹那样,今后只能娶一个妻子,不可三心二意。

虽然那时候姚羡很小,但也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母亲说父亲很好,但父亲却从未来看过自己,懵懂地点头,“嗯,阿羡一定要娶一个像母亲的人,好好照顾母亲!”

女子历经这场大病之后,更加的强硬了,她明白她若是不强一点,她和孩子就会成为氏族之内的枯骨。

可……就算她再强硬她也不过是个凡人,是个生下孩子却没有任何名头的最低等的奴仆,在高墙之中随便一个人都能决定她的生死。

那女子之后怎么样了?薛省问。

之后啊?小孩抿砸吧嘴,然后……

画面一转,他们又看见越苏城的盛景。整个越苏城锣鼓敲天,红绸遍地。薛省有点感慨:“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这里吃糠咽菜那里天地欢呼。这也不是那孩子的错,差别也实在是太大,都说祸不及孩子,若是这孩子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里,也不会遭这么些罪了。”

尤怜道:“出生非人能选,福祸焉得。”

越苏城大办宴席,一位贵人诞生了,她的母亲是越苏城最尊贵的女人,是家主的结发之妻。

越苏城上下高兴得不得了。

越苏城膳房的人手不够,连小男孩都被拉去帮忙,那时候他的身高才超过灶台一点。

他年纪小只能干一些端盘子的小事,他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个奴仆婢女总喜欢看着他偷笑。

母亲也在膳房帮忙,膳房的油烟重,加上前几天都在下雨,所以地面很滑。小男孩很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点错。

忽然,瓷器清脆的落地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小男孩回头一看是自己的母亲。他连忙过去,母亲的手割破了,膳房的人全部以看戏的姿势看着这对母子。

小男孩给母亲给擦去血,而母亲像是魔怔了一样,推开小男孩。

说了一句小男孩不太明白的话。

随后,小男孩的母亲就被一群奴仆拉走了,小男孩焦急万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助他,告诉他该怎么做。

人间正值凌寒,小男孩跪在雪地里求着金殿的门卫给他开门,让他去见自己父亲。

在小男孩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忙的人没有时间来看他。在母亲的口中父亲是个款款温柔,风流倜傥的人,希望自己和父亲一样优秀。

门卫是个奴仆,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存在。小男孩在雪地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才看见了他的父亲。很显然他的父亲根本就认不出他,在他一番解说,家主大人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姿色平平的奴婢生的孩子,小男孩还未说出搭救母亲的话。

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他凉了心。

“晦气。”

一段沉默。

姚羡呆愣在原地,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日夜想着他,想着保护他的孩子,想着他太忙,没空陪伴他们母子。

最后不过一句晦气收场。

若是爱人不复,便是付出太多真心也无用。然后呢?薛省问。

“然后啊?小男孩的母亲死了,乱棍打死的身上没一块好皮肉。”

原因只有一个,她打碎一个西域进贡的琉璃碗。

滑天下之大稽!

寒冬烈日里,血水蜿蜒在雪地上,宛如清白的锦缎染上伤鹤的血。小男孩的脸越来越白,就像地上的雪,融为了一体。

他六神无主的摸着娘亲已经冰冷的身体,手上沾了血,也不在意,嘴角僵硬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嘴皮都要掀起来了,整个人和声音如同天上飘着的雪,“……娘亲……娘亲……是阿羡?娘亲阿羡会好好听话,阿羡带了糕点你快起来一起吃啊……”

娘亲的回答也如雪一样。无声且冰冷。

小男孩嘴里发出一声,由高到低的哀嚎,他不想承认眼前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小男孩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尤怜也是一脸的苍白,难以站立。薛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痛苦,娘亲死去,师傅离世也是上辈子的事。直到擦干净女人脸上的血,小男孩吐出一口血,晕倒在雪地上。

虽然他们没有附身,但是他们的感觉却是一样的。饥饿寒冷屈辱,委屈很难想象这种全部在一个小男孩的身上,更让薛省有点想不到的是小男孩的这种心智,他能忍,而且特别能忍。